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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没有人能抗拒上边的政策,如此惨无人道的“粮谷出荷”(注解:为日语,意为粮食出售。日伪时期在东北实行的一种逼粮制度,以估产数为准,签订“出荷”契约,秋季不管收成如何,伪官吏大批出动,夜以继日对广大农民进行逼迫。)政策持续了六年,从1938年到1944年,秉义却以轻率的反抗给大家做了示范。如果不是秉德女人在场,也许就不会激起周成官残留心中的愤恨,可正是秉德女人在场,那火在她心里燃烧了半辈子,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都心如刀绞。而在周庄,她和秉义的好,再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不可言说的事情了。只不过交粮之后的贫穷困住了大家的嘴,没有人愿意提及而已。

饥饿再一次洪水一样吞没周庄时,人们对周成官的愤恨已经达到顶点,因为所有佃户和有地的人家都交粮,唯独他家不交,或者象征性地交一石两石,于是第二年秋天刚过的一个初冬的晚上,周家的粮仓燃起了大火,火光熊熊燃烧,整个村庄都被照亮,就连罗锅家的瞎眼媳妇也说看到了火光。人们很自然就联想到纵火者是谁,可是没摁到手下谁也不敢指名道姓。其实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谁是真正的种火者。秉德女人把一盒洋火扔进周家粮仓借的是周家人自己的手。有一天,克真家的四儿子吉成来家里找承多玩耍,秉德女人找来一挂过年没有放尽的小鞭儿,划着洋火点着,噼噼啪啪响过之后,她跟承多说,这洋火最好了,没有鞭也能点出响儿来,承多说没有鞭往哪点呵?她说往粮仓点呗,可惜咱家没有粮仓,要有的话,夜里钻进去点,粮仓会放一夜的鞭炮。

周家的粮仓确实放了一夜鞭炮,可秉德女人没有丝毫兴奋和喜悦,和秉义的悲惨比,周家毁点粮食实在不算什么。那年年根,患有肺病的秉义老婆因饭食供不上躺倒在炕,没几天就闭上了眼睛。为了让绝望的秉义感受到一丝人间的温暖,在承国媳妇顶不住饿回了娘家的正月里,秉德女人做了一件比烧周家粮仓更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把手上的戒指撸下来放到漱口盂里,把秉义叫到自家厢房,插了木门,脱光自己的衣裳让秉义抱。当然这件事惊动的不是天也不是地而是她自己,因为在此之前,她带着承信承多和手上的承山,去了一趟秉德坟地,在那里烧香烧纸大哭了一场。她冲地下亡灵一遍遍叨念,“俺不是成心想坏申家门风呵老祖宗——”秉义哆嗦着不敢抱她,她就拽住秉义的手往她胸脯上送,当秉义的手碰到她暄软的胸脯,终于被一种冲将出来的悲愤点燃,猛兽一样将她扑倒在地,她便撕扭着扒开秉义裤子,找到那穗黑苞米,将它握到手里轻轻揉动。尽管如此试过多次他都没有反应,但秉德女人已经为自己的作为深感满意了,因为从此,秉义有了笑面,从此走在腊月的寒风中,秉义灰黄的脸上有了血色。

为了不使出阁的闺女久住娘家搞坏小老婆的心情,黄保长用马车送人的同时,送来一担苞米,二十斤小米,一坛咸猪肉和一筐鸡蛋,眼气得街上人直咂嘴巴。其实这门好亲戚一直都在发生作用,要不是沾着黄保长,周家粮仓被烧绝不会如此老实,周家早就传出话来,说吉成点燃粮仓的洋火是秉德女人给的。

秉德女人沾了亲家光,秉义却不想一直沾嫂子的光,转过年,就把两个闺女扔在家里,带三个儿子拉棍要饭去了。

送走秉义不久,承国媳妇生产,因为是富家闺女,秉德女人没敢自己接生,从南王庄找来姜水婆,并求秉胜用马车去下河口拉来亲家母。一个“带把儿”的小生命顶着一头黑发呱呱坠地时,承国不在身边,承多抱住秉德女人的腿,直喊又有了小兄弟。

有了孙子的日子是从灶坑里开始的,早上,五点不到,秉德女人就得起来扒灰拿草生火做饭,月子饭和一家人平常吃的饭不能一样,月子饭是小米稀粥煮鸡蛋,平常的饭是苞米糊糊拌干菜缨子和地瓜梗,月子饭一天五遍,平常的饭一天三遍,关键是亲家母自从闺女生产来到家里,就没有丝毫走的意思,不但当妈的来了,她还领来个十一岁的儿子。为了待客,一家人的饭也得分出两种,给客人的苞米糊糊不掺任何东西,还要炖小灶酸菜。因为很小离家,在家时母亲又没教她炒菜,秉德女人多年来一直是炖菜,萝卜、白菜、地瓜梗、芥菜梗统统扔到锅里。亲家母吃不惯炖菜,就一边摇晃襁褓里的孩子一边口授炒菜技术让她实践。如此一来,灶坑就成了秉德女人须臾不能离开的战场了。因为她不但从一睁开眼就腰不抬手不停地忙到半夜,还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饭凉饭热都必须让媳妇满意,菜好菜坏都不能让亲家母挑剔,她们都满意了,还得控制住小儿子承多的馋嘴,扒好的鸡蛋必须在钵子里扣得严严实实。为了方便一天五次往西屋端饭,为了承多不和亲家母领来的小儿子争吃争喝,她从南甸子挖来一盆黄泥,和好后,把承多整天关在厢房让他玩,让他做小耗子和小猫小狗。有一天,他把门捣鼓开跑回家来,正赶上扒鸡蛋,他哭叫着要吃鸡蛋,一巴掌把他抽倒在地,心疼的泪水哗啦啦就淌出当妈妈的眼角。秉德女人本可以不必这么严格,也可以不必这么操劳,她生孩子时,没有任何人为她扒鸡蛋也没有任何人为她操劳,可是在失去了娘家这门亲戚,得罪了周成官这门干亲,申家什么依靠都没有了的今天,能打点好亲家母,打点好黄家闺女,是她最应该做的事情了。

黄家的闺女也许满意,亲家母显然并不是十分满意,这个因为门牙过长,嘴唇包不住嘴的女人,居然有一张阴云密布总不开晴的脸,居然和所有不受宠的大老婆一样,威风不在,气焰却在,张嘴说话像吐棍儿似的又直又硬。她之所以能在申家住下,是她无处可去。在黄保长面前,她就像冬天的大葱,叶黄根枯,虽然心还不死,可想在春天的日子重新发芽完全没有可能,因为那个小老婆太风骚了,白天晚上只要有空,就和黄保长在东屋炕上癫狂,不避儿子媳妇眼目,更不避她的眼目。有时,为了气她,小老婆居然故意不迭声地狂欢乱叫,居然每天都描眉画眼不干活。从那时起,她就眼巴巴地等着闺女生产这个日子,就试图抓住这棵救命稻草了。在黄家已经威风扫地,她也许从没想过在另一处树立威风,可当憋屈在心底的东西沤成一堆肥料,遇到和黄家生活水平天地之差的申家,那威风便没法不像新绿的大葱一样钻出地面了。她不但理直气壮告诉秉德女人不吃炖菜,还管着申家的事,说她临来之前找人算过命,承国这个孩子命硬,十八岁之前,绝不能叫承国爹,要是叫了爹,就主着承国早亡;而听到承多被秉德女人打哭,她揭开西屋风门,粗声砺气说:“为一个鸡蛋至于把孩子打得呜哇乱叫吗?俺孙子鸡蛋都吃够了。”

秉德女人没有婆婆,却从半道捡来一个婆婆,又是一个挑三拣四喝五吆六的婆婆,那段时间,她身心俱疲,不但忘了用漱口盂漱口,还忘了梳洗打扮,她根本没有时间像亲家母那样穷讲究了。这似乎是一个奇怪的圆圈,为了让亲家母高兴,她没时间讲究,可是她越不讲究,亲家母越不高兴,她终日披头散发的不小心把一根头发掉进碗里,亲家母把头发丝挑在筷梢,阴沉沉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倒是万事都有个劫数,就像有秋风的萧杀必有春雨的滋润,正在秉德女人掉进一个草灰和阴云共同穿行的深渊时,一个人从外面回来,成了她的一棵救命稻草。

这正是早在两年前就潜伏下来的那桩好事,它就像秉德女人曾经馋酸时隐藏在山野里的果实,它挂在遥远的枝头,挨近它需要跋山涉水的辛苦。那个早上,还是早春的周庄到处都有喜鹊的叫声,秉德女人家门前的草垛上,居然站了一对胖乎乎的喜鹊,叽喳喳冲院子叫个不停。一年四季,总有各种鸟飞过屯街,在屯街在草垛上落脚,麻雀、燕子、乌鸦、猫头鹰、老鹰、大雁,可它们汇合在屯街上牛马猪狗的叫声中,从来分不出谁是谁。这一天秉德女人听清了,心里无端地慌跳了几下,仿佛有什么好事就要降临。现在,在她看来,最大的好事莫过于有谁来把亲家母找走,一头晌,她上街口冲西边望了好几遍了,一有车轱辘吱吱呀呀压过来,她的心就蹿进了嗓眼儿。可是她屡屡失望,那车不是周地主家的就是秉胜家的,再不就是别个村子路过这儿的。下半晌,喜鹊也飞走了,日影也落下了,秉德女人只有绝望地蹲在灶坑扒灰,准备做又一顿晚饭,然而这时,只见承信拖着铁铣从外面大步流星跑回来。他有事没事,总要扛着铁铣,把铁铣拖在地上,显然是有些着急,“妈,俺大哥回来了。”在秉德女人心里,他们的大哥永远是藏在她戒指上的亡灵。莫名地愣神,却发现门口走进穿着一套黄衣裳的承中,后边还跟了一个陌生女子。

来的人不是接亲家母的人,可恰恰因为亲家母还在家里,承中带回一个城里媳妇这桩好事,才显得更有意义,可以说是好上加好了。因为当承中当着亲家母的面,不无得意地说:“妈,她是于芝,俺给你娶回来媳妇啦。”亲家母一直以来颐指气使的眼神顿时委顿,白苍苍的有些发蔫。

承中一小就像个大板儿先生,这回真就是个大板先生了,黄达夫呢军服笔挺板正,衣领钢圈一样坚挺地箍在脖子上,腰间黑亮的皮带上,别着一把手枪,脚穿高过膝盖的皮靴,使他往那一站不必说话,就透出一股威风凛凛的军人派头。而身后的女人漂亮得简直像个天仙下凡,瓜子脸,柳叶眉,细长的眼睛,白腻的皮肤,苗条的腰肢,她梳一头乡下人从没见过的直发,穿一身老绿色袍子,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使她的漂亮里有一种有别于乡下人的洋气。虽然这女人和秉德女人小时在青堆子湾见过的女人都大不相同,可她身上有一股劲儿让秉德女人看了眼前一亮,她的目光像一只冬天里趴在锅边的蚂蚁,盯在于芝的脸上一动不动。

这时,亲家母和承国媳妇脸上却在瞬间罩上一层云翳,于芝走近躺在炕上的孩子,伸手逗弄孩子的嘴唇,亲家母居然扯住垫子往炕里推去,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一桩巨大的好事在不知不觉中降临,秉德女人觉得恍如做梦。它的好不是一种简单的好单一的好,而是许多好加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承中不但带回城里媳妇,还从城里带回毛毯、军被、洗脸的洋胰子、打蚊子的洋甩子,还破了乡下人规矩,当晚就和于芝住进了她的里屋,省了娶媳妇的花费。他们回来第三天,亲家母就在承国回来之后,收起包裹知趣地离开申家。而承中在家住下的半个月里,家里像唱大戏一样来人不断。虽然一连三顿吃糠咽菜的人们,早在黄保长送来一车粮物时就对申家的日子生出眼馋和嫉妒了,可这一点儿也没有妨碍他们挪动在大街上的脚步。事实上,看一眼申家不用花钱就娶来的城里媳妇也相当顶饿,至少在那一时刻他们忘记了一切。

对于外面,人们知道得并不算少,他们没看见人们如何和日本鬼子打仗,没看见日本鬼子如何一夜之间就占领了自己土地,可是他们听说过寇半沟抗日英雄全家被杀的事,听说过大匪胡子曹宇环抗日抗着抗着不抗了叛变了的事,还有秉德不抗日被砍下的舌头,承国因倒大烟被日本人关的禁闭,还有周成官和日本狗腿子联合把秉义的****烧成煳苞米……他们虽见识不多,但他们知道,只有和日本人勾结才会有好日子过,可就是不知道当了日本人的兵,怎么就会好到如此程度,会拿回来毛毯军被不说,还能带回一把手枪,领回一个城里媳妇。

瘦得皮包骨头的人们仰着干生生的脸冲承中直勾勾看时,承中的得意就像春天山野里的婆婆丁(注解:蒲公英)的种子,随处飘落。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来看热闹的乡亲向媳妇介绍,罗锅叔叔,秉胜婶子,老三黄爷爷,不但如此,某一天还领着天仙一样的于芝去了周成官家,让于芝跟他一道跪下来三拜九磕。他向媳妇介绍村里人,却对自己在部队里干的事只字不提,他告诉人们于芝是鞍山城里人,却对于芝父母是干什么的只字不提,偶尔有好奇的人问起,他赶紧岔开话头。于是,对感兴趣又无法知道的事情的猜想,便成了周庄人漫长春天里打发饥肠辘辘时光的重要话题了。

人们的议论无非两点,第一,那毛毯军被是从日本兵营仓库里偷出来的,有人看见他裤带上挂着一串钥匙;第二,那女子是从窑子铺里抢出来的,有人发现那女子眉眼里有一种风尘女子的愁苦。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好事的成色。这并不是说秉德女人不知道人们怎么看,为了打击她的得意,克让家的早以关心的口气向她通了风报了信儿,也不是在经历了秉义被烧事件之后,她已把家风门面之类虚妄的东西踩在脚下,而是这时节,周成官的孙子吉家犯了事,被他的四爷从复州城打发回来了。这让秉德女人看到,这年头不管是偷是抢,不犯事就是英雄好汉。周成官领着孙子拄着木棍趔趔趄趄来到申家,就说了让秉德女人大感舒心的话:“侄媳妇老天不灭你呵!”

老天不想灭你,总会想方设法帮助你,承中确实是从日本人兵营仓库里偷的东西,可他没费吹灰之力。那个管他的日本总务长家里有个未婚妻,再住三天就要结婚了,却接到命令远跋中国,几年来他转战旅顺、大石桥、安东、鞍山一带,往家里写了无数封信,却没收到一封回信,想家时动不动就撺掇翻译喝酒,一喝醉了酒就拿翻译撒气,莫名其妙地骂他胆小鬼东亚病夫,中国翻译被骂急了,就在他醉酒时把他总管大片仓库的钥匙骗下来,交给承中,让承中随便偷。承中也有一把仓库的钥匙,可谁管哪个库房都有记录,丢了东西各负其责,能借刀杀人承中当然不拒,况且又有翻译保护,况且翻译是鞍山人,他偷多少都有地方窝藏。可承中还是有所顾忌,他顾忌的不是自己,恰恰是那个日本总务长,他是一个忧郁而又温和的年轻人,承中不想坏了他的前途和性命,他尤其理解他对家中女人的想念,他就常常想起青堆子湾赵铜匠的闺女。虽然没有多偷,可承中每当看见总务长,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他,都格外给他笑脸。谁知日子久了,总务长开始喜欢承中,偶尔逛妓院,要躲过翻译偷偷把承中带上。那点男女之事用不着翻译,可像个翻译似的尾随皇军,在妓院里,承中就成了重要人物,就有了身价,就和在皇军眼里并不好看,而在他眼里娇美如玉的于芝有了第一夜。于芝本是皇仙楼最漂亮的一个,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狐臭气味,跟她有了一夜的客人没任何人再要她,长期受回头客冷落,于芝和承中第一夜的云雨简直就是狂风暴雨,承中长期以来干槁的根脉被酣畅淋漓浇透,他根本没有闻到任何不好的气味。得到了尽情的滋补,承中从此念着于芝,而因为有着身体的难言之隐,有一天,于芝告诉承中,不管他的家在城里还是乡村,都坚决嫁给他。

要是没有家住鞍山的翻译,他就不能因偷东西讨日本总务长喜欢;要是没有总务长的喜欢,他就去不了妓院,遇不到于芝,也不可能得到假期。他本想回家住三天就走,可那总务长却给了十几天假,并赠送他一支玩具手枪。关键的一点,于芝是鞍山一家开造纸厂的资本家姨太太的私生女,一小没有爹妈,被一个没儿没女的老太太收养,老太太死后,她就进了皇仙楼妓院,承中娶她,等于给了她一个家。不像周成官的孙子吉家,都和四爷家的丫环订了亲,却还去妓院鬼混,混也不要紧,居然跟一个日本人的狗腿子争风吃醋,那狗腿子警告他不许动他的女人,他却亮出周四老爷的招牌动手把人家打了,结果被他的四爷打发回家。说到幸运,这是秉德女人最幸运的一点,要不是周成官的孙子打了日本人的狗腿子,让当爷爷的一时生气犯了糊涂,忘了上青堆子湾日伪当局告密,承中像当年秉德那样监守自盗,早就没命了。

老天想成全谁,你走了顶头风也会变成顺风,老天想灭谁,你走了顺风也会变成顶头风。在秉德女人把顶头风走成了顺风的日子里,她不忘把承中拿回家的洋胰子分给每户一块,就像多年前她杀了老马,把全村人请回家吃马肉那样。洋胰子不顶马肉,可是也多少安慰了人们因眼气而生出的妒意。然而,顺风日子也有顺风日子的苦恼,你抚了外,却还要安内,家里有了两个媳妇,怎么说日子也不像原来那么简单了。承中走后,两个媳妇的事一点点就浮出了水面。首先是饭桌上的气氛有了改变,承国媳妇吃惯了月子饭,冷不丁跟着吃地瓜梗稀饭,吃几口就不吃了;而于芝,桌子边上坐一会儿,和承信承多一样捧一大碗粥,可嘴唇轻轻一抿,立即碰了毒药似的推了出去。两个人都饭食不足,秉德女人就不好支使她们干活,承国媳妇夜里操心孩子睡眠不足,动不动就和孩子一起睡着了,不睡的时候,就把孩子抱到厢房,干起了她的老营生——纺花;于芝是城里人,乡下的活根本不会干,灶坑里爬出一只草虫吓得呜哇乱叫,更不用说抱着磨棍转圈推磨和上山种地了,她一天天只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很少出来。在情理上,秉德女人更想支使承国媳妇,毕竟她结婚一年多了,不管家里多么娇贵也还是乡下孩子,可自从进家她就一直宠她,冷不丁不宠了她张不开嘴。最初几个月,为了让两个媳妇欢心,秉德女人谁也不支使,所有的活儿都自己干,扒灰、生火、做饭、喂猪、喂鸡、推磨,即使都晌歪歪了灶坑还没点火,也不喊媳妇,可她不喊,并没像想象那样换来她们高兴,于芝眼睛里的喜气眼看着布丝一样一点点抽走了,瓜子脸一天天板得紧,承国媳妇虽不像于芝那么明显,大伙逗孩子她也跟着笑,喊她吃饭也脆生生地应着,可那眼神一眨一眨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的心思流露出来。

事实证明,老天在给你一种好的同时也给了你不好,就像一座山有阳面就有阴面,和有钱人家结亲,娶城里媳妇,都是好事,可是她们吃不得苦遭不得罪。秉德女人也曾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可因为没有婆婆,没有一个现成的家,她从没想过逃避苦和罪。眼看着变成两个媳妇的避风港,一日日疯婆子一样累得披头散发也讨不来笑脸,有一天,秉德女人不得不找来专门爱管家务事的老三黄,让他来给两个媳妇开了个会,跟她们讲周庄的规矩。老三黄虽然掉了当门牙说话漏风,可终于有机会盘腿坐在炕头施展权威,他的语气手擀面一样十分劲道:“承中家的,承国家的,你们现在是申家的媳妇,娶了媳妇婆婆就不能这么干了,从今往后,你俩就得轮班做饭了,一人半个月,不做饭这半个月,推碾推磨,洗洗浆浆就得挡了去。你婆婆在早也是大小姐,干了一辈子,娶了儿媳妇,她也该歇一歇了,俺老三黄就这么个想法,没什么好商量的,从明儿个开始,从大的轮。于芝是城里人,不会做庄稼饭干庄稼活,不要紧,你婆婆在前边领几天,上了道就好了。”

老三黄的话,谁也没有表示反对,第二天,于芝也拉开了做饭的架式,一早就捆着新锃锃的围裙来到堂屋,跟婆婆学习如何扒灰生火,如何刷锅添水,可秉德女人后来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不好过,不是于芝太娇气,一缕烟灰从灶坑里冒出来也要老远躲着,而是一天天过下来,黄保长送来的那点粮就要见底了,承国往家交的钱越来越少,眼看着娇滴滴的媳妇都累成泪汗不分的花脸狼了,揭开锅一看,才是一锅稀溜溜的饭水,实在难以承受。于芝后来倒是犟着吃几口饭,可她的气色越来越不如从前,并且每早起来,眼泡泡都红肿得像野葡萄。倒是有一个城里媳妇比着,承国媳妇开始要强了,绝不用婆婆跟着,把孩子推给婆婆,一天天扎撒着小脚里外忙着,可因为吃得少活儿又累,她的奶水一天天见少,孩子一天天哇哇大哭时,秉德女人竟然把自己的****拽出来让孩子抽。可她的****也早不像从前,只要有一口吃的就有丰盈的奶水,孙子往往抽着抽着突然甩了****,哭叫起来。她难过,最难过的是日子的贫穷,要是每顿有好饭好菜,她们吃得饱,于芝干点活也不至于累哭,承国媳妇也不至于累断了奶。她难过,说到底还是心疼怀里的孙子,听不得孙子的哭。心里难过又说不出来时,秉德女人只有硬着头皮上周成官家借粮。

周成官断了秉义的根性,可秉德女人的一把火并没烧光周家的粮食,烧了这个粮仓还有另一个满堂堂的粮仓呢。虽然沾着黄保长的光周家不提点火的事,可这么拉下脸皮登周家的门,秉德女人真是下了一千遍决心。那天外面下起了小雨,她淋着雨都快走到周家门口了,又折了回来,可刚折进自家院子,看见堂屋里媳妇的身影,又立即转身。这艰难的反复,对秉德女人也许相当重要,在她原来的想法里,只想去张张嘴,并不想跟他说多少小话和软话,她觉得能屈尊上周家借粮,就已经给足了周家面子,要知道仇恨在她心里是生了根发了芽的。可再度走进周家,人还没进门,小话就汤汤水水地出了口,“周老爷呵可怜可怜俺呵,俺媳妇都断了奶了呵,你说俺怎么就是过不好呢?”秉德女人知道,在自己儿子带回媳妇和物资,周家孙子却威风扫地从外面回来时,最中听的小话不是向周成官赔礼认错,而是承认自己日子的穷,认了穷就是向周家认了输。谁知她认了输,周家并没给面子,周成官老眼低垂着倒是没说什么,周克真却扔过来一个冷冷的眼神,冲秉德女人说:“嫂子你是不是叫两个媳妇闹得好久没下地啦,你不上地里看看地里有多少蝗虫。这年景谁借粮谁是傻子。”

后来才知道,这一年的虫灾,其实从头一年承信和罗锅帮周家在大烟地里抓虫子时就开始了,只不过当时还没漫漶到别处。现在,蝗虫早已在村子里的土地上群魔乱舞了,苞米苗地瓜苗土豆苗在一天天减少,承信已让承国买了好几袋洋灰往地里撒了。承信是个有孝心的孩子,知道母亲忙碌在两个媳妇之间心情不好,就没有告诉她。秉德女人上南甸子只望了一眼,泪珠子就滚豆子样滚了出来。

蝗虫疯了似的在大地上噬咬庄稼时,也钻进秉德女人的神经,她夜里再也睡不着觉,到处都是虫子咬庄稼的声音。在那些声音肆无忌惮咬着她的夜晚里,一个个办法也带着声响在心里过滤,她打算再硬着头皮去一趟黄保长家,再硬着头皮去一趟青堆子湾兄弟那里。不管怎么说黄家的闺女在申家,他们的外甥在哭叫,他们不能见死不救。不管怎么说介翁和她是一奶同胞,不至于因为父亲的话而永不认她。可决心在心底里一圈圈缠着,还不等缠成一个实心的球体把她从家里推出来,下河口承国媳妇的兄弟前来报丧,说亲家母得了家气伤寒,一口气没上来,死了。承国媳妇哭天号地往家里赶,她怎么可能再能跟在后边去借债呢。青堆子湾的兄弟介翁倒没把她轰出家门,因为她压根没有回家,承国载着她直接去的盐行,可是介翁告诉她,日本人把持了盐行,东家挣不来钱,他也半年多没开工钱了,粮价一天天上涨,家里父亲留下那点钱,供一家五张嘴,已经非常因难了,大哥介夫寄来的钱都在大嫂手里,她怕大哥扔了她,一分也不拿出来。

虽然承国的进项可暂时不还债,用它买来一点粮,承国媳妇借母亲死的机会,和孩子在娘家多呆了些时日,省了一张半嘴,可承华又抱孩子回来把那一张半嘴添上了。一天三顿吃苞米面子掺槐树花和野菜,没有野菜,就到沟谷里撸一些草叶,终是没有挽住于芝离家的脚步。一个阴雨连绵的早上,于芝穿一身干净衣服从里屋出来,红肿着眼睛叫了声妈,“妈,俺也回娘家去看看,等到秋天再回来。”

于芝有没有娘家,秉德女人并不确切地知道,但最初村里人的猜测她还是没有忘记,她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下于芝,无可奈何地说:“孩子,你走,妈不留,可妈想告诉你,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稍稍一挺,也就挺过去了,不能给自个留下后悔。”

于芝眼圈顿时红了,嘴唇也哆嗦起来,她咬了咬牙,转过身哭了。在她那里,做出这个决定一点不比她的婆婆去周家借粮容易,在乡下,有一百种不好,没人嫌她狐臭就是最大的好,走进充满粪臭味的院子和烟呛火燎的屋子,她身上的味道不知怎么就消失了,不是臭而是有些香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掉进福坑的福人儿。虽说村里人看她的目光有猜疑的成分,可那猜疑后边是热辣辣的稀罕和眼气,刚来周庄的几天,可以说她得到了一生中从没有过的尊重和宠爱,为这,这辈子就是当牛当马她都认了。可想像的当牛做马,和真的当牛做马完全不是一回事,在想象里,没有七手八脚的虫子——承中走后,一些虫子从炕席缝里钻出来,伸展着毛茸茸的小腿甚是可怕。她可以出力干活,却受不了与虫子为伍。时间长了,虫子也都能见怪不怪了,可有一样东西却是时间越长越受不了——吃那些只有畜类才吃的野菜粥。她偷偷哭过好多个夜晚了,饿得身体发虚眼睛发黑时,被她抛在身后的皇仙楼越想越觉得温暖,至少,总有不知底细的人要她,即使没人要她,也还有一天三顿白面饽饽和鸡蛋汤,总可以睡干净的床铺穿干净漂亮的衣裳。要是换个通风好的地方,没人再闻到她身上的狐臭,或许更好。

虽然哭成了泪人儿,于芝还是做出了走的举动,她从手头绸缎包里拿出一只绣着王字的布老虎交给婆婆,一边哭泣一边说:“妈,我一小没妈,这是干妈给我的护身符,留给你啦,我永远不忘你。”

仅此一句话,秉德女人就彻底明白,她只要一走就永远不会回来了。那天早上,秉德女人没有跪下相求,也没再多说一句挽留的话,只是把护身符重新塞到她的包里,哭着告诉她,“只要你心里有这个家,什么时候回来妈都要你。就是承中不要你,妈也要你。”之后求了秉胜的车,让他把她送到青堆子湾。

然而没出三天,于芝竟然在青堆子湾出了事儿。那天头半晌,承国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妈呀妈呀直喊,吓得在厢房里筛秕糊的秉德女人浑身发抖,当她呵呵地应着,说妈在这呐,只听承国呼呼带喘说:“妈,俺看到俺嫂子了,躺在青云楼外面的石阶上,那么多人围着看,说她偷嫖客钱包,被嫖客和老鸨合伙打了。人事不省。”

尽管有过承诺,说只要于芝心里有这个家,什么时候回来她都要她,可这个消息还是让秉德女人震惊并犹豫了。她震惊,是说于芝居然没离开家门口;她犹豫,是说如果把她接回来,申家的名声可真是要多败坏有多败坏了。申家早都没什么名声了,可这涉及承中的名声——要是承国的话是真的,那承中能不能接受她无法知道。即使承中能接受,家里没粮,接回来怎么养她?那一瞬间,秉德女人恍如一只遭到追打的狗,在院子里团团乱转,竟然问起承国该怎么办。承国不语,她闷了一会儿,破口而出,“走,你妈豁出去了,怎么说她也当过咱家媳妇。”

坐在秉胜马车上,秉德女人就像一个憋足了劲儿的斗鸡,满脸涨红,那时当头的日光正泼剌剌地洒在四周大地上,使远处庄稼的叶尖和树梢有一种闪闪烁烁的红,看上去仿佛是她的脸映红了它们,而不是日光映红了它们。要不是秉胜一直干点副业,就不可能有这么便利的马车,老三黄家的驴车早就停了,可即使干了点副业,秉胜的老马也饿得有气无力了,马车慢腾腾爬过八里庄那个山冈时,秉德女人恨不能跳下车步行,急得气都喘不匀了,“兄弟,能不能再快点?”

要不是承国先一步到达,于芝早被人扔到街后的阴沟里了,他护住不让动,所有看光景的人都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于芝头发蓬乱,赤条条的大腿在阳光下血肉模糊,秉德女人到场时没哭没叫,她蹲下来轻轻托起她的脖子,用衣襟擦着于芝流血的嘴角,对着她的耳眼小声说:“孩子不怕,妈来了,妈接你回家。”她的想法是,悄悄把她抱上车就走。可这时于芝哭了,身子一抽一抽,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为了安抚于芝,秉德女人把她抱在怀里,像抱孩子那样晃了一会儿,之后才示意秉胜和承国将她抬起。可是,就在秉德女人趔趄着站起来,跟着往马车旁边挪动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她看到了一个人——曹宇环。他正穿着金闪闪的土黄色长衫大摇大摆向青云楼走来。虽然日影西下,街面上有些暗淡,可因为迎了西下的日光,她一眼就看清了他那长满麻坑的脸,揉碎了野葡萄似的眼窝。看到曹宇环,秉德女人僵了一下,停下脚步,这时,她觉得有一个让她浑身发抖的想法从她眼前飞过,那想法一闪即逝,萤火虫一样,可她猛一个激灵追上了它,把它死死抓住。她调回头,扑火的飞蛾似的朝曹宇环迎过去,迎到对面,扑通一声向他跪下,“曹大掌柜的行行好,给俺点钱行行好,俺过不下去了。”

因为她的动作太意外太突然,不但秉胜承国愣住了,看光景的人愣住了,曹宇环更是愣住了。他停下来,摘下头上的卷边礼帽,斜眼看了看眼前的女人,又看了看前边的马车,他显然并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但因为毫无打兑乞丐的准备,即使当着许多围观人,他也没有出手的意思。他摆弄了一下手中的礼帽,之后迈了一个倒八步,企图躲开秉德女人,可就在他错动脚步的时候,秉德女人青蛙似的挪动身子,扑哧一声趴倒在他油光锃亮的马靴上,拖着哭韵道:“俺是秉德女人你救救俺呵——俺没有男人呵——”

虽然麻坑里仍然淤积着一丝厌恶的表情,从秉德女人身下抽出左脚,还清除灰尘似的朝半空踢了两下,可不知道这句话中的哪一部分触动了他,那只脚在地面站稳时,他从衣兜里款款掏出散发着烟油子味的布袋,像十几年前在周庄半山腰那样,斜斜一甩甩到她的脚下,之后扭过身,背着她,也背着青云楼,头都没回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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