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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曾经,秉德女人脱光了衣裳帮秉义挽救那穗黑苞米,不但没有半点有失门面的不洁之感,却反而觉得成功地做了一件大好事,现在,她当众向曹宇环下跪要钱,在一带人的议论声中把一个窑子铺里的媳妇弄回家里,她对自己已经佩服得不得了了。尤其在曹宇环面前的灵机一动。只要有钱买粮,只要于芝能治好伤,只要一家人有吃有喝,日子还像个日子,就比什么都重要。实际上这时节村子里也没有谁笑话她的举动,就连克让家的上门看于芝受伤的身体,也大骂狗男人的无情。

点一点那袋纸币和铜钱,总共九块八角,两块钱一石高粱,能买不足五石,苞米比高粱便宜,可是于芝和承国媳妇都不爱吃苞米,就只有两样兼买。有了钱,承国没出当月,就把媳妇接了回来。虽然同样是原来的日子,可折腾一下和没折腾以前是不一样的,这并不是说于芝遭遇挫折,心里身外遍体鳞伤,没了退路,终于安心过起贫穷日子,承国媳妇死了母亲,没人来婆家为她撑腰,秉德女人可以为所欲为,不是。而是有了一次折腾,两个媳妇都把她当成了亲娘。于芝在婆婆帮她往伤口敷药时,一枝一叶向她讲起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她并不想在青堆子湾留下,鞍山虽没有她的家,可毕竟那里她熟悉,如有可能,还可以去找承中,让她为她的生计想想办法,可在车站等车时她的布包被一个匪胡子抢了,无奈之下只有找窑子铺就地取财。那个男人看上去非常斯文,穿着一身里外都有一尺见方大兜的布衣,和她上床也不忘斯文地把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放进兜里。拿走玉佩,不是她真正想偷,而是见他玩得欢畅,故意邀宠。在鞍山,有些大商人根本不在乎这些小东小西,她的同伴就常常以此邀宠。可这里不是鞍山,这个男人也不像看上去那么斯文,他也许人斯文,可肚子里装着要多残暴有多残暴的招法,发现玉佩丢失,背着老鸨,雇了两个打手把她关在一个小屋里往死里揉搓,他们轮番趴在她身上,趴够了,就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她昏过去,才找来老鸨,让老鸨赔钱。虽然没有说出狐臭让后来的打手更加疯狂的秘密,可一席话已经让两个人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了,因为她唤醒了秉德女人一些年来肉体曾经遭受的所有折磨和屈辱。承国媳妇倒没有肉体上的苦痛,可她心底里的苦痛一点不比别人差。在和婆婆一起推磨罗面时,她告诉婆婆,她爹贪女人,当她妈的面就敢贪,她的妈妈受了她爹一辈子的气,小老婆进了家,又受小老婆的气,她妈性格不好,早先管过儿媳妇,从申家回去,小老婆和她的儿媳妇一唱一和穿了一条腿裤子。有一天她到河里洗衣裳,回来时发现她们把她的相片扔在房后的水道沟里,她一气之下骂了两句,两个女人就动了手,她妈当天夜里就起了疮咽了气。她说在娘家住下的这一个月里,她看够了父亲小老婆的脸子和嫂子的脸子,她们骂她的孩子是匪胡子后人,说嫁鸡随鸡为什么不快点滚蛋,要不是她爹护着她,她们早把她赶走了。虽然没说出小老婆还骂了秉德女人,骂她不知跟了多少男人,可这已经足以让秉德女人心生可怜了。当初为秉德的事,把****送给黄保长,伤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也许怪不得她,可这么可怜的女人要在家里多住几天她都没容得,实在是过分。如果说对于芝的感情里有同情,那么对承国媳妇的感情里就掺杂了悔恨和自责了。然而不管是什么,这婆媳之间,媳妇与媳妇之间,在那之后好长一段日子,都像沤在一个水池里的臭麻,臭是一窝烂是一块了。许多时候,轮上于芝饭班,承国媳妇只要孩子睡了,一定帮忙烧火,而轮上承国媳妇饭班,于芝自动就把孩子哄过去。

两个媳妇都肯干活,秉德女人轻松了不少,为了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成果,秉德女人不但在承华第二个孩子就要生产时,舀一斗高粱,让鞠老二把承华接了回去,还在承国回来和媳妇住在一起的夜里,点亮油灯,找来早已不动的绣花绷子,用一块黄裱纸摁在枕顶上,手把手教于芝描花绣花。于芝心灵手巧,一学就会,经她手描出来的荷花金鱼活灵活现,她对丝线的颜色尤其敏感,能把鱼肚白绣得看不出任何过度,鼓灵灵的样子仿佛那金鱼就要产子。有时承多喜欢那活了似的金鱼,夜里不睡,也跟着描,灯影下的屋子里就有些热闹非凡了。

不和谐的音调,就是从这热闹开始的,教于芝刺绣的初衷,是为了在承国媳妇有男人的夜里不让于芝孤单,可承国不是天天在家,他不在家时,婆婆灯下和于芝叽叽咕咕在一起,承国媳妇就显得有些孤单了。承国媳妇和她的妈妈不一样,她生性温和、含蓄,有话憋在肚子里不说,可她不知道,那话是长了翅膀的,它不从嘴里飞出来,就一定会从眼神里或脸色上飞出来,她的目光和脸色一天天阴沉,秉德女人和于芝都有了察觉。一天夜里,都深更半夜了,厢房里突然响起纺车的声音,秉德女人慌忙下地,来到厢房,细细抠问,油灯下的承国媳妇才眼泪巴巴说出实情。虽然安慰的话说了一长串,可第二天再绣花,把承国媳妇拉进来,三个人的世界就无论怎样都显得不自然了,因为于芝再也不能显摆自己的手艺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很快,承国媳妇又怀了第二个孩子,一天天除了呕吐就是犯瞌睡,顾不得别的,而一直没有揣上孩子的于芝心里着急,从姜水婆那里弄来偏方,到河套里挖一些香蒲根子,一冬一春都在忙活烀她的肚皮,直到第二年夏天,承国媳妇第二个孩子生出,三个女人之间的不和谐音才真正唱响。

那时,日本当局抓经济犯的风声紧上加紧,不用说倒腾大烟大茧,就是发现谁家吃大米也要砍头掉脑袋,承国重新经商,逃过好几场劫难了。他和丁有春从不走官道,从一块苞米地钻到另一块苞米地,野狼似的。有一回下起急雨,两块地之间的河里发了大水,他掉进河里被水冲走,差一点儿被淹死,人没死,可大烟土全部被冲走。还有一回,刚刚在貔子窝大车店落脚,搜捕的人就跟了进来,慌忙把货品交到合伙分赃的店老板手里,却不想那老板早已背叛他们,成了警察狗子的合伙人,所有货品都被截走。连连赔钱,两个人都心灰意冷,不想再做了,丁有春腰腿不好,大半年前就洗手不干了,可为了这个家,承国一直坚持。不必约丁有春,承国往往从青堆子湾拿了货,回家住上一晚,之后从周庄出发往西走,绕三十里山道,翻过高丽城山再奔城子坦。可这一天承国不怎么就被警察狗子盯上了,直撵到周庄村头。承国知道媳妇坐月子不能惊吓,把货品和自行车一同塞进草垛空后,直奔嫂子于芝房间。当时,秉德女人在南河套的泉眼给孙子洗尿布,于芝正躺在炕上烀肚皮,承国叫了声嫂子赶紧跳上炕,小声说救救俺嫂子,有人来撵俺。于芝在外面见过世面,机灵又沉稳,立即从被垛上抽出大被,把自己和小叔子一同蒙到被里,不过十几分钟,就听外面吵吵巴火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是罗锅把追赶的人支走的,说他看见那个人往下河口去了。可当天晚上,承国媳妇说什么也不让承国上炕了,不为别的,就为他那一身狐臭味。她怀疑于芝急着要孩子,勾引了承国。两口家的事原本不必让第三个人知道,可偏偏于芝在被窝里救了小叔子,勾起对承中的想念,睡不着觉时坐到磨盘上望天上的月亮,所有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于芝让婆婆把承国和承国媳妇叫起来,很快就把事实澄清,可有人拿她身上的气味说事,拿老眼光看她,大大地伤了她的心,第二天再看承国媳妇,怎么都难做出笑脸了。

在这件事情上,秉德女人坚决站在于芝立场上,当着承国媳妇抹下脸,训斥道:“承国家的,你不能因为徐家炉小婆子勾引了你爹,就以为谁都能干出来,你爹是你爹,承国是承国。”

问题就出在这句话上,秉德女人应该说于芝是于芝,小婆子是小婆子,可半道改岔,改到承国身上,得罪承国媳妇的同时也得罪于芝。因为即使于芝勾引,承国也不是黄保长那样的人的意思太明显了。那段日子,秉德女人家里的气氛凝固了一般死寂又清冷,不但两个媳妇之间不说话,媳妇和婆婆也不说话。而秉德女人,更不能主动说话。她不说话,并不是耍婆婆威风,而是你已经揭了疮疤,血和肉都正新鲜,任何道歉都只能使伤口更疼。

在申家,没有哪个女人心上没有疮疤,说起来,秉德女人心上的疮疤最深最重,不出家门有一个秉义,不出村庄有一个周成官,出了村庄还有黄保长曹宇环,她从来没想勾引男人,可他们确实都沾过她的身子,让她到死都说不出清白的话。如今;黄保长成了亲家,曹宇环是她的救命恩人,秉义因为她遭到噩运,周成官在一条街上斜着眼睛看她……低头抬头,轻轻一拎,就是疤痕下血淋淋的脓水……在一不小心揭了媳妇疮疤的日子里,秉德女人觉得家里家外沉闷的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脓水的气味,因为那些难堪的场景总是一幕幕浮现眼前……

那是四月里一个日光温润的正午,一家人正守在苍蝇乱飞的高桌上吃饭,罗锅突然在门口喊:“秉德婶子,嫂子,有客来啦——”因为曾经差不点当了承华女婿,罗锅永远不知该叫秉德女人婶子还是嫂子,秉德女人闻声抬头,一下子愣住了,来人居然是从没登过姐姐家门的介翁兄弟。他推着自行车,一脸热淘淘的汗水,可他并没有进门的意思,只把秉德女人引到院当央,故作平静地小声说:“姐,介夫回来了,叫你必须在夜里回去一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秉德女人一路步行,挽着承信的手过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打退了一群追上来的狗时,她的脚不小心崴了,有一段小道,是承信背着她走的。后半夜四点回到家里,一家人没有一点睡意地迎接她进屋。这是秉德女人多年不曾温习的场景了,自十六岁离家,她从不曾在这个家里被这么热情地等待过。介翁媳妇给姐姐倒水,介夫媳妇则帮她脱鞋,介翁坐在介夫身旁,和哥哥一起在油灯下笑眯眯地看着她。虽然一看就知是介夫兄弟的回来感染了大伙儿,可秉德女人坐下时眼圈还是热了又热。可以说,这是她这辈子少有的一次感动,她得到了家人少有的款待。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她刚委到炕上坐下,介翁就争抢着告诉她,介夫现在在南京,已经是国民党中统局中央组织部的一名官员了,深得******最得力的高官陈立夫赏识,做过多次劝降共产党的特使,过不了几年,日本鬼子统统赶走,南方起来闹革命的共匪也被打倒,中国将是国民党的天下,大连地区就由介夫来掌管,到那时,日子就彻底好起来了。南京是什么地方,大连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介夫当的那个官到底是个什么官,她听了半天还是不懂,可把小日本统统赶走,她听懂了,她的心在怦怦直跳,有一股血在往脑门上涌。她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夜里回来,为什么家人如此兴奋。然而,这似乎并不是介夫兄弟找她回来的本意,因为说完这一切,介夫捏了捏他因刚刮胡须显得青生生的下颏,严肃而庄重地看着她,慢条斯理说:“姐,父亲不在,在咱家里,你是最大的,有一件事,必须征得你的同意,我想休妻。”

在王家,没有谁还拿一个落入乡村的匪胡子女人当一回事,介夫的话让秉德女人受宠若惊,一时间有些发蒙。当然最让她发蒙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想休妻。她瞪大眼珠盯着介夫青生生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没有感情,我从来就没爱过她,她也根本不爱我,她居然把我寄给你供孩子念书的钱昧下了,我不能要这样的妻子,我已经向主做了忏悔。”

虽然爱不爱的说法让她听来有些别扭,可秉德女人一开始并没想发作,毕竟兄弟多年没回来了,又升了高官。可是就在她迟疑着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时,介夫又强调一句:“姐,你知道,我和她根本就不认识,我好像从来就没认识过她。”

一瞬间,像有一只钩子伸到远处,把本已经很是遥远的往事勾了回来,“俺从没给什么人送过梳妆台,俺压根就不认得你。”这是曹宇环在青堆子湾店铺门口对她说过的话,两句话面对的对象完全不同,可此时此刻,在秉德女人那里,它们的效果是一样的,因为她觉得心窝的某个部位在一掘一掘地疼。介夫也许从没爱过他的媳妇,可是他占了她的身子呵,只要占了她的身子,就掠走了她的心,他就不能说不认识她呀!曹宇环也是一样,他也许从来都没爱过她,可他不能说不认识她,他占了她的身子,就掠走了她的心呐!想到这里,一股说不清的愤怒顿时像决堤的洪水,从心窝往嗓眼涌来:“介夫俺告诉你,你敢休了老婆俺明儿个就敢跟你上******那里告状,俺告不回你,这辈子你就算没俺这个姐姐。”这时,介夫媳妇椎心地喊了一声姐姐,狼嗥似的扑到八仙桌上,号哭起来。

像一个伤了崽子的母老虎,像一个护着孩子的老妈子,秉德女人怒目圆瞪,她的嘴唇皴裂而干燥,她的脸因长期在太阳地里暴晒闪着紫丢丢的光,尤其她举在炕上的两只手,无论手背还是指尖,都裂着一道道黑乎乎的口子,在那里大张着嘴,呼应着她脸上的表情。

“姐你太守旧了,我不是……”介夫似乎还想辩解。可是秉德女人根本不听,声若撕绵:“俺不懂什么旧不旧新不新,俺就是不能让你把老婆用旧了说扔就扔。你拿俺当姐,俺就这么告诉你,你不拿俺当姐,咱就另说了。”说罢,气势汹汹委下炕,从介翁媳妇那里要来鞋,穿上,扯着承信的手硬挺挺地离开家门。

尊重姐姐意见,并非王介夫多么崇尚忠孝礼义,因为很小离家,在北平的大学接受多年西方教育,他身上的传统意识就像拔离地面的树根,已被点点松动,但不管他的思想意识发生多大变化,对姐姐的感情似乎从未改变,在他远离家乡的日日夜夜,他最想念的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在渔市街上和自己一同玩耍着长大的姐姐。她生性活泼、顽皮好动,总有离经叛道的想法,不像他生来古板、专注、死气沉沉。可正因为她和他不同,他才格外欣赏她,仿佛她就是他生命的另一面。在有了休妻想法之后,他最想告诉的就是姐姐,一方面,他相信姐姐自由的个性,但最重要的,是他以为,没有任何人能像姐姐那样体会到不自由婚姻对他的伤害。当然,他也设想过姐姐会阻挠,多年深陷愚昧的乡村,姐姐也许再有个性也跳不出守旧的圈子,可这样更好,他可以借机向他的姐姐兄弟和妻子进行一次进步思想的教育,让他们懂得人该如何最大限度地争取自由,让他们知道,休妻恰恰是给了妻子做女人的自由。谁知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当他的姐姐在他面前出语惊人大发雷霆,那一肚子进步思想不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的姐姐还没走出院门,他就在后边高高地喊了一嗓子:“姐姐放心,我不休了。”

理性永远左右不了感情,介夫当时的感情,也许并不是冲他的姐姐,而是冲那个可怜的女人,他从她的哭声中产生了怜悯或者责任,或者更复杂的什么东西。可是他这一次的感情用事,在秉德女人那里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他永远无法知道,他不但使秉德女人从此在介夫媳妇心中有了地位,动不动上周庄串起了亲戚,还使她在介翁两口子那里有了地位,后来他们再见她火一样热情。最重要的是,几年以后,当王介夫在国民党代表大会上认识了国大代表乔榛桂,两个人一见钟情,写信回家邀请姐姐,秉德女人居然亲自去了一趟王介夫所在的沈阳,对她后来的命运有了巨大的改变。

虽然此时看不到长远的以后,可走在山道上的秉德女人就像一个凯旋的英雄,她沐浴着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金灿灿的霞光,一步一个脚印,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道两旁的田地小苗刚刚出土,那一星铺展开来的浅绿在她眼里就像一块柔软的绸缎,而远方沟谷上茂密的野草,就像绸缎上用深绿丝线绣出来一样,茸嘟嘟厚墩墩。因为心情好,秉德女人觉得眼前的山野是自己亲手绣出来的,在八里庄东边一片槐树林边停下来,她指着刚刚吐苞的一串槐花,跟承信说:“你知道吗,槐花乍开还没开出来那颜色最不好绣,不绿不黄,还不是白。”

事实上,对于秉德女人,这是一次不期而遇的治疗,因为在她冲兄弟发火时,她长期积压在心中的情绪得了到一次彻底的释放,她看上去是在帮兄弟媳妇说话,事实上是在替自己说话,她看上去是在替自己说话,事实上是在替两个媳妇说话,是在告诉于芝,她绝不会让承中扔了她,是在告诉承国媳妇,她妈被她爹的小老婆逼上死路实在可怜。而正因为这一点,她回到家里,再看到两个媳妇,便完全忘了自己曾经对她们的伤害,汗洇湿的衣裳还不等换下来,就一枝一节向她们讲起此次青堆子湾的丰功伟绩,听得两个媳妇满含热泪。

被婆婆感动,两个媳妇和婆婆之间尽释前嫌,于芝吃饭时不但抢着给婆婆盛饭,偶尔地,还找借口钻到承多被窝,挨着婆婆睡下,完全忘了保护腋窝下的狐臭;承国媳妇倒没挨婆婆睡,可她把大儿子家树留在婆婆被窝,夸张地拍着老二说:“捞不着和奶奶睡你就委屈点吧。”语气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

其实,她们早就盼望冷战的结束了,她们一个无家可归一个有家难归,这个家的和不和睦对她们实在太重要了。和婆婆亲近了,她们之间免不了也要亲近,当然也是秉德女人主动给她们制造了机会。七月十五鬼节,她为承山剪了纸人做媳妇,做了两套衣裳,故意让承信带两个媳妇去坟地上烧,这个在承国结婚时就通过罗锅哥哥承诺下来的事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突然想起,都是她搜肚刮肠的结果。而据承信讲,两个媳妇在坟地上烧衣裳时哭得一塌糊涂,她们没见过承山,她们哭的都是自己的亲妈,可她们在婆婆家的坟地上哭自己的妈,居然哭着哭着抱到了一起。

有关兄弟介夫说的国民党统治天下的秘密,是在家里有了和睦景象之后才一点点想起来的,这并非此时乡间有什么与之有关的传闻。秉德女人还真的在河套里和井台边留心过,丝毫没有。在周庄,对于远方,更远的远方有什么党在打仗,在和谁打仗,在为谁争夺土地,没有人关心,除了鼻子底下的小日本儿,人们说得最多的还是自家地里的蝗虫,自家地里的粮食。然而那年秋天,蝗虫没有再一次飞到人们眼前,逼迫“粮谷出荷”的警察确实卷土重来了。他们这次来不是和周成官这样的乡间地主配合,而是在乡下成立棒子队,三五个村就成立一个棒子队,秉胜的大儿子承欢,罗锅哥哥的大儿子狗剩子都被招编,棒子队的队长副队长,就是黄保长的侄子黄四虎和周成官的二儿子周克真,从下河口到徐家炉到南王庄再到八里庄周庄,一个个村庄轮着催粮。

那一天寒露刚过,白霜在早起时铺洒了整个周庄的大街和与大街连接的院子,还不等鸡鸭和畜类把白霜踏破,已经有人一路踏着白霜进了秉德家门。开始,院门吱扭一声被拉响,秉德女人以为是棒子队先从她家下手,因为这是周克真报复她的最好时机,就像前一年他的父亲报复她那样。虽有黄保长的光照耀,可“粮谷出荷”是满洲政府的事,黄保长再有威风也抵不过政府的威风,有政府这块尚方宝剑做掩护,周克真要想替父亲报复她,不知情的人谁也看不出来,所以多日来秉德女人已经相当紧张了,想不出周克真会弄出什么花样。这花样终于在这个早上浩浩荡荡展现出来,承华前边抱着一个后边领着一个,鞠老二则一瘸一拐像条被路人打残的狗。他们一进院,打头的承华就委屈得满眼含泪,当她惊讶道“怎么大清早就回来了”,她叫了一声“妈”,瘦得干枣一样的脸皮顿时扭曲成一个晒干的瓜皮。“妈呀俺可过不下去了……”仔细探问,才知道棒子队在南王庄催粮时,承欢表现得过分积极,鞠老二赖着不交,周克真呼号一声,承欢立即动手往鞠老二腿上扔棒子。乍一听,秉德女人还想,这混蛋的周克真真******恶毒,居然支使自家人打自家人。可当承华接着说:“别人都不动手就他动手,他就像一条疯狗,人家一唤他就上……”秉德女人的火气顿时改变了方向,她拽着承华胳膊风似的去了秉胜家,当着正在马圈里喂马的秉胜说:“秉胜兄弟,你说承欢这么做对得起谁,好赖咱是一家人呵,打狗还得看主人,有谁打没有他打呀,是谁把他从劳工队里弄出来的,还不是俺这当大妈的嘛,他怎么就这么不讲情面呐?”

秉胜从不支持儿子参加棒子队,也嘱咐过承欢好多次:“有谁动手没有咱动手,咱不得已进去了,当个小喽啰就是了。”可当爹的永远代替不了儿子。听儿子这么不懂事,秉胜一呼号喊出承欢,紫着脸跳出马圈,操起依在墙根的五尺棒子,虎刺刺朝承欢扔去,发誓不敲断他的腿绝不罢休。一个打,一个躲,躲进粪坑的承欢妈呀妈呀直叫,当妈的真就从屋门口走出来,呜呜嗷嗷骂起秉胜。见当妈的出来帮腔,承欢立即辩解道:“俺是上边人,当然得听上边话,俺不动手也对不起上边呵!”

听承欢一句一个上边,秉德女人一下子急了,大叫道:“孩子咱不能只看眼前,小日本没多长日子了,国民党都住进沈阳了,国民党来了,咱就得好了,你不能替小日本太卖命呵——”说出这句话,秉德女人被自己吓着了,也被承欢的表情吓着了,他像在荒野里发现老虎似的惊虚虚看着秉德女人,之后接话道:“这是瞎说,俺从没听说还有国民党。”

虽然不经意间说出了意外的话,可为了说明自己不是瞎说,秉德女人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大妈从来不说瞎话,俺听俺兄弟说的,他就是国民党。”只是这么说完,在后边又跟了一句:“侄子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呵,你是懂事的孩子。”

承欢算不上一个懂事的孩子,一小在会打卦算命的姥姥家长大,姥姥领他到处乱窜,使他也像姥姥一样,喜欢听也喜欢讲别人家的事,可事后好多年,对国民党的事他都只字不提。他不提,不是父亲的一顿棍棒打肿了他的嘴,而正是他对外面的事太敏感了。是这敏感,使他对秉德大妈说的国民党的事上了心。自打被抓修铁路半道回来,眼看堂兄弟承中有了好运往外走,他就一直大睁着眼睛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好运。进棒子队,曾让他激动得好几宿睡不着觉,觉得机会终于来了,虽然他知道催粮是所有乡下人的灾难,全村都在骂参加收粮的狗腿子,可没准儿好运就隐藏在这灾难里头,就像当初承中走谁都以为不是好事一样。动手打本家姐夫,正缘于这种想法,周克真向他使眼色时,他浑身战栗,血管里的血几乎都要喷溅出来。可秉德女人揭开的秘密,像从冰窖里泼来一盆冷水,他突然清醒了。他清醒,在逼迫“出荷”的队伍来到周庄时,就故意装聋卖傻,气息蔫蔫地夹在队伍里,哑巴似的不再说一句话。老三黄抗粮大骂混账王八蛋的政府,黄保长的侄子命令他往上冲,他突然抱住肚子发出一声惨叫,以肚子疼为由在地上打滚儿,眼看着一个南王庄的愣头青用一支细木棍捅瞎了老三黄的眼。

灾难使某些年轻人成熟,也使某些年轻人疯狂,然而在这场灾难中成熟的年轻人,在下一场大下一场灾难中会变得怎样疯狂,秉德女人不能预知也无法预知。在一场比前一年更残酷的催粮运动把周庄许多人都折磨得半死不活时,秉德女人只有一个信念:咬紧牙关,把苦日子度过去,等待那个国民党解放东北统一天下时刻的到来。她不知道沈阳在哪里,也不知道东北有多大,更不知道她的兄弟以什么方式撵走小日本,她只是坚信总有这样一天。因为这个信念,她不但没有抗粮,棒子队还没进家,她就打发承信乖乖上交。承华和鞠老二过不下去,向她提出卖了房子,带孩子跟鞠姓本家叔叔逃荒上边外,她让承国把一趟买卖赚来的钱送去当盘缠,坚决不让卖房,“人可以走,但房子不能卖,过几年日子好了再回来。”

然而,信念就像穿越在云缝里的月亮,它走着走着会被乌云遮住,使眼前的大地漆黑一片。那个由秋入冬的季节,低低地压在秉德女人心头的乌云不是别的,是村子里不断有人活活饿死,刘二两的聋子爹喝多了凉水死在井台,周家邻居王苫匠吃多了草噎死在草垛空,瞎了一只眼的老三黄为了把粮省给儿孙,在自家厦屋里上了吊,虽然发现早没能死成,可那鬼哭狼嗥的哭声穿过一家又一家院墙,跌跌撞撞撞到秉德女人耳朵,她眼前总是一黑一黑。到了腊月,以为笼罩周庄的乌云怎么也该裂缝了透亮了,秉德女人家的院子里突然又下起了大雪——秉胜家的拖着一只瘸腿来了,跟她说不好了,承玉不知跟哪个野种揣上孩子了。

承玉是秉义的大闺女,他领三个儿子逃荒,承玉就领她的妹妹在家种地过日子。一次又一次呕吐,秉胜媳妇早就看在眼里了,她们住着对门,可她天天忙活自个儿的一帮崽子忘了过问,转眼之间,她已经就要生了。在把承玉弄到炕头上的那个寒冷的冬天,秉德女人一边为一家八口人的粮匀给十个人吃精打细算,一边忙活到外村给承玉找婆家。承玉过来,二闺女承翠也必得过来,如果承玉生在家里,那么这个家就是十一张嘴吃饭了。秉德女人扎撒着一双大脚板在南王庄、八里庄、下河口串动时,唇上嘴角和眼角鼓出了无数亮锃锃的水泡,一个水泡就是一个希望,南王庄死了老婆的王豆腐,八里庄三十岁没找对象的温哑巴,下河口一小被骡子踩断一只胳膊的曲老三。可无数个希望到终都水泡一样一个个破灭了,王豆腐做不起豆腐已经讨荒要饭去了,温哑巴夏天和死了哥哥的嫂子圆了房,曲老三早在去年上边下来催粮时被警察狗子铲掉了另一条胳膊,根本不能养家糊口。到后来,秉德女人那张生满水泡的嘴,就像渔市街上的臭鱼烂虾,红彤彤血淋淋一片。

眼看着一个野孩子就要生在已有了一帮孩子的家里,眼看着婆婆一天天疯跑也跑不出结果,一天早上,承国媳妇突生一念,“妈,徐家炉的徐巴拉眼儿是不是还没有老婆?”想起黄保长的小婆子腾出个位儿,秉德女人当天就去了徐家炉,见了又矮又丑的徐巴拉眼儿。沾了黄保长亲戚他很不高兴,可听说被提亲的女子肚子里有个野种,他两眼顿时放光。他之所以把老婆撵走,不是在乎老婆跟了男人,而是在乎他的老婆不能生育。在他那里,老婆跟多少男人都不碍他的事儿,唯独不能生孩子事关重大。遮在头上的乌云终于被拨开,秉德女人为这一喜事张罗了一场酒席。

自下山以来,秉德女人杀过五头猪,都没有超过一百斤,且从来都是杀死秃撸了猪毛,当场盐进坛子里,从没烀过一片肉为大家接馋。家里娶了两个媳妇,杀猪烀肉体面体面的想法早就有了,她的猪已经有一百五十多斤了,可是她在暗暗等待承中回来。承中没有回来,猪在圈里一天天消瘦,承玉马上出嫁,秉德女人召集全家人开了一个小会,征得了于芝同意,便决定在腊八那天把猪杀掉。秉德女人本不想请客,可秉义家的承玉承翠都在这,不叫秉胜自然不好,尤其她告了承欢的状让他动了肝火,叫了秉胜,撇下老婆孩子也不好,要是秉胜一家来了,还有邻居罗锅和罗锅哥哥,他们对申家的事从来都是有求必应,要是叫了罗锅哥俩,就得叫老三黄,他对申家的事随叫随到不说,他拣回一条老命,她得让他尝尝猪肉的香味儿,可连老三黄都找了,就更该找周成官了,不管一些年来有多少恩怨,毕竟他也帮过申家,毕竟他还是村里的头目,可连一个有吃有喝的都请了,村里那些饿得一摇三晃的大人孩子就更不能扔下。如此一来,原本简简单单的杀猪宴,就搞成了一场几乎全村人都参加的热闹大席了。多年以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把秉德二叔的马杀掉烀肉也是请了全村,可和这一次完全不同,那一次是大家自动上门,这一次是秉德女人派承信挨门发请。实际上,村人都知道,秉德女人之所以在这饥荒年月杀猪请客,不仅仅因为承玉终于找了人家,而是有人为她送了钱。就在她前村后村疯跑的那几天,村里来了一个女人,她坐在一挂人力车上,一路打听着找到秉德女人家,进门给她留下一个包袱就走了。秉德女人回来,人们给她描述,她张口就说是她介夫兄弟的媳妇。她张罗请客,确实因为有包袱里的钱垫底,可村里人不知道,这个女人除了带来钱还带来了什么——一段时间早已忘记了的小日本就要被国民党赶走的秘密。如果说终于给承玉找到婆家是吹开乌云的一缕风,那么介夫媳妇的到来便是一阵狂风,一瞬间吹散了所有乌云。让她重新见到那个悬在半空的月亮。

有明晃晃的月亮照耀,那个日子秉德女人忧愁的面容里有了一丝喜气,根本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月亮一样穿行在弥漫着香喷喷猪肉味的院子里,把目光投在人与人的缝隙,善意地躲开人们狼吞虎咽的吃相。因为杀猪请客的计划在不知不觉中滚了雪球,她把一个整猪都扔到锅里烀了,连串下货都没留下。即使这样,不到一袋烟工夫,堂屋里的高桌上,东屋西屋三铺炕上的方桌上也都全部光光净净了。虽然没有彻底解馋,可桌子上没了什么念想,人们自然就想起揣了野种的承玉,抹着油渍麻花的嘴唇,东屋西屋窜着找承玉看,猜想到底谁才是那个野种的爹。同在一个村子,没有瞒得住的事,罗锅就私下声称他知道孩子的爹是谁。承玉一直坐在秉德女人东屋的炕头,一中午都没动筷,她委在被垛空,眼神空茫地看着窗外,没有任何表情。即使后来知道一些人挤到屋里直盯盯看她,也不动声色,仿佛她是一块木头,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察觉。然而不久,当人们因很久不吃油水,一个个都坏了肚子急匆匆往外撤时,她从窗外收回空茫的眼神,像呛了水的鸭子似的,抻了抻脖子,歇斯底里大叫起来:“周吉家你是个大混蛋——”

一时间揭破了秘密,朝外走的人们都转过了身子,罗锅朝大家挤着眼,秉德女人却一下子傻了。人们被孩子的爹居然是周吉家震惊了,也被承玉自己道破秘密震惊了。自始至终,秉德女人都没问过承玉那个人是谁,她不问,是秉义带着三个儿子走了,家里腾出了空儿,而就在对面屋,秉胜家有一窝臭小子,她怕问出有失体面的事儿,把原本就门风扫地的申家抹得更黑。得知是周成官的孙子而不是自家侄子,秉德女人傻呆呆站了一会儿,脸上突然升起愤怒,吉家欺负了承玉,可她觉得他欺负的不光是承玉,是整个申姓人家。这是一个奇怪而真实的想法,她因此而急惶惶来到院子,在还未及离开的人群里寻找吉家,并像承玉那样歇斯底里喊道:“周吉家你个大混蛋,你是好小子给俺站出来——”

秉德女人喊,不过是为侄女为自己出一口气,并没指望他真的站出来,然而就在这时,已走出院门的周成官又晃晃悠悠转了回来,拉着长韵儿干咳两声,理直气壮地冲秉德女人说:“你才是混蛋,不照照脸看看她是谁,俺孙子怎么能看上穷要饭的的闺女——”

虽是骂了自己,可这是一句让人无话可说的话,秉德女人嘴半张着,像一只雨天里躲在池坝边的青蛙。这时,周成官的身子横晃了一下,接着说:“自古母狗不调腚公狗不上身,你自个不管好自个腚,活该倒霉。”

因为这个老东西话里有话,秉德女人只有傻子似的再一次呆立在院子里,让所有来人都替她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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