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呼吸,时间慢慢流过,只见摩根向前一倾,伸着胳膊想要去抓阿尔特。阿尔特向后退了一步,枪从他手指间垂了下来。摩根双手掉到身体两侧,闭上了眼睛,身体自然弯曲,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洛肯和我面面相觑,被吓得目瞪口呆,然后又立马俯身到摩根身边。她完全静止不动了,但是血还在不断地从她的胸膛渗出来……鲜红的血渗进蓝色的地毯里。
我急切地试探道:“摩根?”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用胜利的眼神看着我。
“他一定会杀了你们的,”她小声呢喃着,“我都做好了安排,他一定会杀了你们俩。”
在这一刻,她还是那个摩根,盯着我——既愤怒又冷傲——接着,她的眼睛失去了光芒,表情也没有了生气,突然灵魂就从她的身体抽离了。她死了。
阿尔特双腿一软,跪到了地板上。枪还在他手上,我抬起头,看见埃德站在门口。这一秒过得更慢了,就像是过去了一年。埃德深吸一口气,然后痛苦地大哭起来。
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本能地向埃德移去。我想把他拉进我怀里,但是他扭动着向外挣扎,流着泪跑过了厨房。我能听见他的脚步声跑过了过道,跑上了楼梯。
我想跟着他追出去,但是阿尔特拉住了我。
“等一会儿,求你了。”他劝阻道。
我扭头看过去,洛肯还跪在摩根身边,抓着她的手腕寻找脉搏,他的另一只手在摩根的嘴上,试探是否还有呼吸。到处都是血。洛肯摇摇头:“她死了。”
我感觉一阵反胃,紧紧闭上了眼睛。
“简?”阿尔特摇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知道他在说话,但是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怎么?”我茫然地看着他。
阿尔特把枪放到脚边,“我把它放在这,上面都是我的指纹,不要碰它。”
我点点头。
他转向洛肯,两个男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恨看着彼此。
“贾里德在哪?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阿尔特问。
“我把他敲晕了,”洛肯说,“他在外面,车道上。”
阿尔特穿过房间走到玻璃门边,打开门锁。洛肯抬起头,满脸愤怒地问道:“你去哪?”
“贾里德可能会醒过来,我们得确定他不会跑掉,我去把他绑起来。”
“好像你真的会这么做一样,”洛肯厉声说,“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
阿尔特从门边退回来,“我们必须把贾里德控制起来。”他坚持道。他的眼中流露出痛苦,但是我认得出他嘴角的那一丝坚毅……
“你们听我说,”阿尔特用绝望的双眼看了看洛肯,又望向我,“我知道绳子在哪,我马上就会回来。”
“我不相信你!”洛肯说着,大步走到阿尔特身边,两个男人握着拳头,相互僵持着。
“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我,我这么做是为了简。”阿尔特说。
“你已经失去了为她做任何事的权利。”洛肯又向前跨了一步,他跟阿尔特相互瞪着眼睛,谁也不肯让步。
“够了。埃德怎么办呢?”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小男孩正一个人在楼上的某个角落,又惊又怕。“我们应该现在就报警。”
洛肯最后又瞪了阿尔特一眼:“好,我在这里陪着简。”
阿尔特握着拳头甩了甩,既像是自我懊恼,又像是感觉到挫败,然后他指着地上的枪说:“简,快报警。告诉警察所发生的一切,但是有一件事你不能说。”
“是吗?那到底是什么事呢?”洛肯阴阳怪气追问着。
阿尔特指了指洛肯从厨房拿进来的那把刀,它躺在几米外的地板上。“把你的指纹擦掉,然后放回厨房的刀架上。”
洛肯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想到阿尔特要说的是这些。“好。”他走过去,捡起刀,然后走向了厨房,几秒钟过后我听到了水龙头下的水流声。
时间又慢慢过了几秒。我低头看着摩根,她中弹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我用手捂着嘴。
“简……”阿尔特平静地说,“如果一定是他的话,那必须确保他能照顾你。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什么,但是请你一切好自为之。”
他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焦虑和忧伤,而透过那双眼睛我又能看见阿尔特性格中所有的温暖与力量。
我想说点什么,但是我的心理活动太复杂,感情也太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另一方面我知道自己对阿尔特还有爱,我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会永远爱着他。
我们的生活都毁在了这个房间。
“真的很对不起,简,请告诉埃德我爱他。”阿尔特的声音嘶哑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转身站起来,一拉玻璃门,走了出去,走进了黑暗中。
我又低头看了看摩根……看着她身边已经慢慢变黑的血污。我穿过房间,走到电话旁,拨了999。我尽量冷静地解释着我们需要警察,需要救护车尽快赶来。
等我回答了接线员的几个问题以后,洛肯回到了房间,搂着我的肩膀。我挂掉电话,就这样让他抱了我一会儿。我想闭上眼睛,不想看见摩根的尸体……不想记得阿尔特脸上的绝望……不想想象为了躲避我们而跑到楼上的那小男孩的恐惧……但是这些都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现在我的任务就是面对一切。
然后我开始行动起来,寻找我的儿子。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我还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一切,一个星期又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六个月。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尔特没有食言。他绑住了贾里德,然后在警察到来之前回到了房子里。我们被隔离开来,一个一个接受问话。我后来知道阿尔特当即就对所有的事情供认不讳。他告诉了警察整个事件的始末——他怎样偷走了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要偷走我们的孩子——他如何目击摩根杀害了伯纳德·奥多内尔。罗德里格斯医生顺利地逃脱了,到目前为止还没被捉拿归案。我相信他肯定躲在某个地方隐姓埋名过着奢侈的生活——但我诅咒他一辈子担惊受怕。
发现摩根已经死了,贾里德也马上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除了在法庭上,我再没有见过他,当时他显然被摩根的死所摧垮了,完全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他招供自己谋杀了露西·奥多内尔,供认了几年前还杀害了加里·布拉德——那个麻醉师,也承认了抢劫我和绑架洛肯的罪行。他唯一拒不承认的是摩根下过命令:如果她死了,贾里德也得杀了我和洛肯。
有很长一段时间,摩根的临终遗言“他一定会杀了你们俩”像鬼魅一样折磨着我,不断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从睡梦中心跳加速而惊醒。但是到现在为止已经六个月了,也没见别的杀手出现,而贾里德还牢牢地被关在监狱里,至少得再呆上十年。
阿尔特被控谋杀,最后判定为过失杀人。我和洛肯的证词都跟阿尔特的供词一致,所以他的量刑可能比实际要轻一些,但他还是得坐牢。进监狱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坦然辞了职,整个人好像都缩到了那套囚服里面,没有了笔挺的西装和iPhone,他看上去是那么渺小,整个人都被羞耻感包围了。
尽管很气愤,但我还是觉得他很可怜。毕竟,他最后一无所有……没有自由,没有婚姻,没有家,没有事业,没有名声。洛克斯利·本森公司被董事会买断,凯尔仍然在维持公司的运营,但我不确定公司还能撑多久。关于埃德的存在,还有阿尔特和摩根的乱伦关系,媒体从未正式报道过。因为埃德的原因,我不想控告阿尔特偷走了我的孩子,所以很多细节都不为法官所知。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加上阿尔特过失杀人罪名成立,洛克斯利·本森已经流失掉了近一半的客户。
凯尔每个星期都来看阿尔特——特里斯和佩里也来看过阿尔特几次,但是董事会的绝大部分人都翻脸不认人,我想这也很难怪他们,但是阿尔特很不能接受。我知道他是罪有应得——而且很多时候我还是对他有很深的怨恨,但是要对一个完全被击垮了的人、一个百分之百懊悔的人保持恨意也是很难的。阿尔特完全被毁了,只有在埃德去监狱看他的时候才能在他脸上找到一丝笑意。
埃德成为我最大的担忧——也是我最好的帮助——有了他我才能撑过这六个月。我在写作,而他正在后面花园玩,拿着一根棍子,假装对着花丛射击。他老是在玩枪的游戏,这让我很担心。他并没有目睹那次枪击,但是他肯定听到了,他看见了八年来自己唯一的母亲倒在了地上——死在了自己面前。儿童心理医生说对枪支的沉迷很可能只是一个正常的发展阶段。我们都没有告诉埃德,是他父亲开枪杀了摩根。现在他没必要知道这些,但是我担心等他大一点后,自己会发现事实真相。所有事件的细节,和一些真真假假的报导在网络上铺天盖地。所有正式的新闻报导几乎都称阿尔特为杀害摩根的凶手,文章的标题无一例外都写着:“道德领袖过失杀人接受审判”。埃德要适应生活中的很多改变,不仅失去了摩根,要去监狱探望父亲,在等DNA结果的时候还在社会福利院呆过一段时间。
几天后我从社会福利院把他带回家。他几乎一个星期都没有说话,到现在还时不时蜷在羽绒被里不肯出来。我担心除了摩根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之外,他可能还继承了我父亲偏执、忧郁的秉性。那个儿童心理医生倒是很乐观,埃德已经去她那儿治疗了几个月了。她建议埃德尽早上学,但那会是一个新学校,就像现在是在一个新家一样。我非常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权衡到底是该让他回谢普顿·龙骧,还是在这里开始全新的生活,最后对比利弊,觉得还是必须让他在这里生活。
埃德开口后就问过我该怎么称呼我的问题。那个心理医生告诉他——有我在场的情况下——我是他的亲生妈咪,但是埃德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用过这两个字。这倒没关系,我也不想逼他。
我试着修复和海恩之间的关系,我还是觉得她和阿尔特应该早点告诉我那笔钱的事情。但是在那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也让我觉得其实这也没那么重要。海恩现在忙着带她的小宝宝,其他的朋友都很友好,把自己的孩子带过来陪埃德玩——虽然他并没有真的和他们打成一片,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的小孩子睡觉的时候他不睡,喜欢我拿着一杯红酒跟他说话。
我辞掉了所有老师的工作,以便呆在家里陪埃德。夏洛特·韦斯特打过几次电话给我,想让我给她单独上课,还暗示想去监狱探望阿尔特,但是我都不置可否,这样慢慢地她就不再给我发短信打电话了。
至少钱不是问题,这还得感谢阿尔特。
他把所有能转给我的东西都转到了我名下,也不反对离婚,而我已经在办理离婚手续了。
我从厨房的桌子上直起身子,关上手提电脑。我能透过窗户看见埃德,他正在用手中的棍子戳地,在地上刺着什么东西,小脸蛋上全是专注。
跟他在一起比我想象的更具挑战性,但是他又让所有一切都顺理成章——而在我失去他时,所有事物都不在其位。现在我找到了他,我也重新找到了自己。
对我自己而言,最好的证据就是我又开始创作了。我在写寻找埃德的故事——把整个故事都写出来……我很有信心,只要把这件事做成了,我就能重新开始写小说了。
洛肯也对我很有信心。最近我们总在一起,虽然不一定在我家——没在埃德面前。终有一天我们会在埃德面前大方地在一起。现在洛肯已经回爱尔兰了。我可以带着埃德一起去他那,但是那对埃德不公平。埃德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适应跟我一起在这里的生活,而洛肯和我也需要时间来考虑我们在一起是否有未来。我们都知道,当时急切地搜寻埃德时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有失偏颇。很有意思……虽然我们这样开始的感情多半不会成功,但是我还是相信我们的感情会有一个结果。
埃德还在房子外面,我从桌子边站起身,走到水池边给他取水喝。在我以前存放艺术品和瓷器的地方,放着一些塑料的杯碗。虽然有时候我会被弄得晕头转向,但毕竟这是我自己想要的。
我的儿子,我的孩子,我的圣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