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一怔,脚上微微一滞,料不到福康安竟会亲自出营寻她,更没想到会见他心焦。因她自识得福康安起,见他时时处处总像是万变心中不惊,这副着急模样倒是奇观。
福康安一见红罗,两手一勒马缰,随即利落下马,大步流星奔到她跟前,红罗立感一阵厉风迫面。
果然,福康安人一站定,严声就至:“你怎么只带着一个人就跑出这么远?”
红罗尚不及回应,福康安已朝苏得怒斥道:“你这大胆奴才!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不好好看着姑娘,居然还跟着她跑了这么远,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你该当何罪?”苏得脸色霎时白了,畏缩地低下头去,肩膀都有些轻抖起来。
红罗被福康安一通严辞厉色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见苏得心惊胆碎的模样,心中一凛,急急向面色阴沉的福康安争辩道:“这不怪他,是我不听他劝,执意越走越远的!”
这话半真半假,一开始苏得确是劝红罗不要跑得太远,后来他这只久困樊笼的鸟儿终尝山林之乐,渐也忘乎所以地将一切抛于脑后,随着她越走越远。
福康安的眼神重又回到红罗脸上,他两眼在她脸上游移两下后,脸上异色骤然消匿,重又开腔时声音又是不轻不重了。“日后你不准再私自出营了!”
红罗心中一沉,不悦拧眉,冷冷讽道:“平日在皇宫中,皇上都不禁止我出宫,公爷这营中规矩难不成比皇宫的还大?”顿了一下,见福康安不吭声,她不禁恼怒,气咻咻道:“你不让我出营也成,将下午的时间也用来练兵,咱们速战速决,不要浪费时间,一练完我就马上回宫!”
见红罗动了气,福康安眼珠子一轮,心下暗自盘算着如何应对,过了一会儿,他放缓了语气道:“你若真要出营也行,在附近转转便好,要想走远,须得多带几个人在身边。”
红罗闻言,仍是气恼未消,没好气地顶了回去:“我出来玩,带着那么多人成什么样?”
“你忘了在热河碰到的那些匪人了……”福康安话没说完却住了口,眼中红罗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都不言语。过了半晌,红罗面色才缓下些,声音也平了下来:“我答应你,日后带着苏得只到大营附近去玩,不再走远便是。”
此时红罗心中已然明白,福康安是怕她再遭热河祸事。红罗虽觉大可不必因噎废食,但人家总是一番好意,自己也不宜太过不识好歹。再则她也察出福康安似是不会让步,毕竟如今人在他大营之中,不得已自己只好作些让步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福康安脸上已是淡静如昔,语气也回复平和,像是松了口气。他摆一摆手,身后就有人牵了两匹马过来。
红罗盯着眼前之马,纹丝不动。福康安已转身走回自己的马侧,正欲上马,却瞥见红罗仍不见动静,他有些奇怪,忽然想道:“你不会骑马?”红罗投来一眼,直直道:“是!”
一丝不易察出的笑意在福康安眼中掠过:“无妨!你先上马,待会儿让人给你牵着回去就是了。”
还在回营途中,天色便全暗了下来,红罗这才知晓,今日她和苏得不知不觉间真跑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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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红罗终于在校场上见着了将要随她练枪的那一百将士。他们都是从清军火器营中挑出的好手。由于只有五十支西洋长枪和五十支西洋短枪,这一百人只能一半持长枪一半持短枪,但每人却是长枪短枪都须得练会。
训前,福康安扼要地作了训辞,随即便将众人散去,只留十人。这般化整为零,是让红罗一次只需训好十人便成。
福康安待那十人排列成伍,便请身后的红罗站上前来,自己则带人退去。
红罗在距那十人面前几步之遥站定,眼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这十人一色蓝布长袍,脸上粗糙黝黑,像是惯在刀枪剑戟中讨得生活的勇悍之士。
红罗在打量那十人之时,那十人对红罗亦是眈眈相向,面上表情各异。
“各位都是火器营的好手,原不该我在这儿班门弄斧,只是西洋火器与诸位所使的鸟铳略有不同,所以今日我才在这儿……”
红罗话才至此,有把粗嘎的声音就硬生生截了她的话头:“我说姑娘,这军营本就不是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地方,你呀!可不正是来错了地方嘛!”待那话音一落,众人便是一阵放浪大笑。
红罗眉头轻蹙,瞧向那说话的方向,见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是啊!这舞刀弄枪的活计,难不成姑娘还把它当成了绣花似的?”不知哪个也加了把嘴,口舌更是轻佻,众人又是“哈哈哈”的轰笑一通。
红罗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看来诸位是觉得我不该在这儿出现了?”
原先那把粗嘎的声音又连珠带炮地砸向红罗:“不错!打仗是咱爷们的事情,要你个姑娘家瞎操什么心!再说了,这西洋玩意,学不学又有什么可稀罕的!”众人又闹将起来。
红罗忽地自顾一笑,朗声道:“你们认为我没本事,原不打紧!可你们若不识得这西洋火器的厉害,恐怕将来在战场上遇个正着,就说不出这大话来了!”
红罗话音一落,立即就有个瘦高个的尖刻反驳:“我呸!你少长这些西洋番夷的威风!前两年咱们直捣廓尔喀老巢时,早见过洋人这些鸟玩意了,当年还不是照样栽在咱们的骑射手里!哼!当时咱们缴下的那几百支洋枪怕早烂在库房里了!什么了不得的破玩意!”
红罗神色瞬变。她在热河见清兵对这燧发枪连弹药都装不上,还道他们从未见过这种西洋火器,谁曾想,清兵居然和这火器交过手,并且还赢了一仗,无怪乎他们敢如此托大。
众人眼见红罗落了下风,更是放肆无忌起来。红罗一时困蹙,却不知该拿他们如何是好,心里不由毛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