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不得不承认,她很中意北王为她安排的这处住所。
她本来就喜欢清静,并且如今又是这幅伤痕累累的孱弱身躯,外面关于她被抛弃的传言已经是风风雨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愿意多和陌生人撞见,索性将自己隔绝起来。
北王的庄园偌大,中央却和别墅一样是一个巨大的蔷薇迷宫花园,几乎有一人高的灌木被修剪的格外整齐,格挡出无数小道,从某一条人迹罕至的偏僻小道上便可以通往她所暂住的地方,那是一所坐落在僻静处的花房,顺着鹅卵石铺的小路一直走,仔细看就会发现路边那座被树木几乎遮得严严实实的木质二层小屋,门前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刷上白漆的矮篱笆环绕了房子一圈,虽然只是花房却做工精细,所用每一块木板都尽量保持原生的样子,使得这座小屋看起来一派清新自然。
为了她的到来,这所二层花房被彻底改造,里面客厅卧室淋浴间一应俱全,白玉也不挑剔,住进去便安然下来。
也许是北王下过令,或者这儿本来就很偏僻,所以住进来这么久,出了伺候一日三餐的克伦德,门口那条林荫道上几乎不会看到人影。
可是无所谓,现在自己这幅狼狈样子,也不想别人看到。
每日清早她会在鸟儿的咻鸣中醒来,她的床位于二楼巨大的窗户跟前,因为向阳,每日到她醒来时满屋都是暖人阳光,这时候她下楼去,便可以看到克伦德提着早餐恭敬的等候在篱笆院外,没有她的允许对方从不越过篱笆栏一步,也不多说什么,问候几句就走。
接下来的一天,便再不会出现别的人。
她整日待在这所屋子,鼻端总是树木散发出来的清新味道,或者打开一楼的落地窗,坐在木地板上晒太阳,心里一派平静。
偶尔会想起隽浩,最后一次分别时候他受了重伤,为什么这么久再没有消息。
也会想起伊春和黑泽,以及别墅的各位,有时候嘴边会浅浅发笑。
天气并不是每日都艳阳高照的,今天便下雨了,就像她的心情,不是每日都可以那么平静轻松,偶尔触及到某些心里深处的回忆,她会感觉热热的什么在眼里打转。
“白玉小姐,您没事吧?”她没有打伞出来,克伦德下意识赶紧将自己的伞挪过去。
“没事。”白玉接过他手中的食物,扭头不经意瞥一眼雨中雾蒙蒙的林荫小路。
克伦德眼尖,都看进眼里,立即补了一句:“白玉小姐放心,这儿很僻静,知道的人很少,不会有人来打扰您静养,王上吩咐我来询问您,是否今天一起用午餐。”说得这么清楚,便不用在等了吧。
闻言,默不作声的白玉突然抬起手,将克伦德撑伞的收推回他胸前:“我想自己待着。”虽然声音淡淡的,但口气却很坚决,北王想要拉拢她留在身边替他卖命,觉得自己是忠犬的料吧,可惜做狗做久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想再为谁所用了。
短短几日,克伦德也发现了,这个满身戾气的少女逐渐在改变。他有点担心王上的计划是不是会落空,眼前这双眸子一天一天,已经越来越清澈。
也不理会克伦德还要说什么,白玉兀自淋着雨往回走,沥沥的雨打在屋顶上、打在树林间、打在水洼中,却更显得寂静,这么多年,她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从未仔细去听过雨的声音,虽然没有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人已经远去了。
回到屋子里,也不擦拭身上的雨水,顺手将篮子放在了客厅的餐桌上。
耳畔是节奏清晰的雨点,空气里有泥土的味道,她坐在往常惯坐的地方,打开落地窗望着院子里的雨,有零零星星几点溅到她脸颊,凉丝丝的,突然想起小时候和妹妹一起窝在母亲怀里看下雨,哼着已经模糊的歌谣。
全都消失了,在那一晚,盛名一时的草间家族消失在历史上。
为了拖延时间确保家人安全逃离,她的父亲战死在和玄的决斗中,在熊熊燃烧的木梁倒塌下来时迸发出那句“这是宿命”的嘶喊。而母亲一手牵着她一手抱着妹妹逃往旧宅,当时她的手紧紧攥着隽浩的手,在半路上遭遇了杀手,她的母亲放下妹妹交到她手中,说一定要活着,然后扭头决绝的扑向明晃晃的利刃。
她泪流满面牵着妹妹,被隽浩拉着,跌跌撞撞的往外逃,到处是死人,到处是火,到处都是血,一幕幕全都深深凿刻到她的脑海。
最终,心爱的妹妹在她的眼前生生被一刀砍翻在地,她惊恐万分不可置信的看着,直到极力伸向她的小手不甘心的垂下,第二刀,隽浩毅然抬手替她挡下。
她的心便在那一瞬彻底死去。
心智的狂乱呼唤了神座之力,守护妖兽玄武被她内心嘶喊的杀意唤醒,旧宅在那一瞬被毁为一片废墟,死里逃生的隽浩带着昏迷的她逃离了死人堆,直到双双晕倒在南区边界。
醒来后,她便疯了、疯了。
杀父之仇、弑母之仇,手足之仇,她发誓有生之年会让这些渴求神座之力的凶手们深深体会到这股力量的恐怖,要吃掉他们,咬断骨头,嚼碎骨髓,将血肉和皮囊全都碾碎在齿间,然后流着血泪扬天长笑。
一夜之间,她隐姓埋名,成了南区人人闻风丧胆的死神魔女。
她开始无休止的疯狂杀戮,仿佛当夜那些潜入她的家族大开杀戒的那群豺狼,能折磨死的绝不一刀杀,能大卸八块的决不全尸留下,那些陌生人的血,那些绝望的哀嚎都成了一种纾解,仿佛当夜那个懦弱的她已经死去,仿佛心里的愧疚和自责能少一些。
可是却越来越寂寞。
院子的雨还在沥沥的下,白玉仰头无力的瘫倒在地板上,漆黑的发宛如花一般绽开在身边,和身下冰凉的木材不同,眼眶中的滚烫再也遏制不住,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愈渐强烈的雨势中终于爆发她一声抽泣。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轻轻的抚上了她软软的发丝。
“下雨了,我就知道你在哭。”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暖人的光。
她一边哭泣一边挪开胳膊,泪眼朦胧中,那熟悉的漆黑眸子引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