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找到了你想要的黑桃，也该从他的身体里面出来了。”孟罗对刘江说。
刘江往徐姐身边蹭了蹭说：“不要，我不要。”
“听话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哟。”
说着，孟罗伸出右手去抓刘江的脑袋，他的指尖不断冒出朱红色的草书文字。同时，他左手的册子正在自动翻页。当他抓住刘江的天灵盖时，册子突然在“婴灵”那一页停下。
“呜哇——”
孟罗抓住刘江的天灵盖，从里面拖出来一只脑袋大的半透明的肉球，肉球中蜷缩着一个刚成人形的胎儿。
徐姐扭头往后爬了几步，见四周没有任何遮挡的物品又停了下来，但始终没有直视肉球一眼。
孟罗一只手捧书一只手托着肉球，他不紧不慢走向徐姐，然后半俯上身慢条斯理地说：“很调皮呢，这孩子。”
“你想做什么？”她将脸撇向另一面问孟罗道。
孟罗抬起身，盯着徐姐悄悄伸进衣兜里的右手回道：“这话应该由我来说。”
徐姐掏出兜里的地狱石紧握在手中，言辞坚定地对孟罗说：“我告诉你，鬼是吓不到我的。”
“没有谁想吓唬你，这是你给自己强加的恐惧。所谓的鬼，不过是一种概念……罢了。”孟罗说着用手颠了颠肉球，然后将肉球抛到半空，接着说：“就像这样。”
肉球跳到半空，倏地飞向徐姐。
徐姐从余光里看着肉球朝自己来了，双眼一闭，立即举起地狱石正对准肉球。停了十几秒，并没有出现任何动静。她睁眼一瞧，肉球依然在半空中，未曾动过。
“你心目中的概念稍微有点……”孟罗说到一半止住了。
徐姐咽下口水，她缓缓站起身，双手握住地狱石指向孟罗，一边后退一边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孟罗咧开嘴角笑着回道：“听故事，然后记下来编撰成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我出去。”徐姐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
“哼哼哼……”孟罗哼笑了几声说，“不行哟，制造了以后再不负责任地抛弃是不行的，妈妈。”
孟罗话音刚落，整个空间内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
突然，肉球撞向徐姐的肚子，“砰”的一下将徐姐撞得单膝跪地，徐姐手中的地狱石“嘀哆”滚落到地上。紧接着肉球又撞第二下，肉球陷进了徐姐的腹部，就像被徐姐的身体吸引似的穿透了衣服和皮肉陷了进去。
“啊！我的肚子好痛！”徐姐捂住肚子叫喊道。
只见徐姐的腹部渐渐隆起，隆得越来越高，肚皮被撑得越来越大。半分钟左右，膨胀的肚皮撑掉了衬衣的扣子，将肚皮裸露了出来。
“好痛，不要再长了。”徐姐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喘息道。
孟罗看了看册子上“婴灵”下面的小字，然后用接近叹息的语气问徐姐道：“为什么要堕胎，还是三次。”
“那是我的私事，你管不……”
徐姐的话说到一半，肚子又一次膨胀，将她的肚皮撑得透亮，胎儿的四肢隐约可见。
“原本自己造的孽该自己承受，但只是这样的话，那个孽就太可怜了。”孟罗顿了顿又说，“既然你认为是私事，那就没办了。”
孟罗说着转身朝墙壁走去，只见他面向的一方墙壁上的文字变成了一扇门。
“等等，我也要出去。”徐姐搂着肚子朝着孟罗的背影喊道。
孟罗撇过脸斜视着她，然后十分严肃地对她说：“你造的孽对其他人构成了伤害，你却认为是你的私事。为了避免怨念扩散，也为了不干涉你的隐私，我有义务给你一个单独的空间。”
徐姐用含泪的双眼望向四周的文字，她看不到尽头，除了文字发出来的朱红色的光之外，没有任何包含生气的光线。
“这是哪里，我不要呆在这种鬼地方。”徐姐哭喊道，腹部的剧痛让她又呻吟了两嗓子。
孟罗将册子举过肩又翻到背面，然后用食指有节奏地扣了扣封面。
“放我出去，我是遵纪守法的人类，你不能把我关起来。”徐姐忍住疼痛喊道，“给我等着，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告你，你会坐牢的。”
她没能留住孟罗朝着门去的步伐，眼睁睁看着孟罗从门走出去。然后又见孟罗和刘江还有门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空间除了文字就剩下她自己和腹中的胎儿。
“人类很有意思。违犯了人类法则就会祈求鬼神帮助来躲避人类法则的制裁；而违犯了自然法则惹怒了鬼神，又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受人类法则的保护。”灰衣男子突然那样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孟罗听。
孟罗瞥着灰衣男子轻微应了一声，也用自言自语的口吻回道：“所以人类，才不值得轻视。”
徐姐腹部的阵阵剧痛让她不能挪身，只能靠嗓子叫喊。她在文字空间里吼了几声，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连回声都没有。她发疯似的折腾了一阵，眼镜掉到地上，头发又散又乱。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从她肚皮里穿透出一只小手。小手顺着她的肚皮向上摸索，直到她的左胸部位，小手停了下来。
啪啪啪啪——
她一巴掌一巴掌拍打着伸出来的小手，嘴里不停念着：“你想做什么，为什么总是找我麻烦？”
小手被拍得浸了血，皮肤里透着血红。像是被打痛了，小手稍微往回缩了一截。眨眼间，小手倏地伸长，手心贴在了徐姐的左边脸颊上，然后轻柔地摩擦。
徐姐一愣，左眼不禁落下一滴泪水。
七年前，刚步入社会的徐姐和情人刚子在一家小公司上班，两人感情很好，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由于没有足够的资金成家，只好打算攒够钱以后再结婚。不巧的是，徐姐怀孕了。当时两人还年轻，无奈之下就像许多青年男女一样去了医院，然后做了人工流产。
又过了两年，徐姐受到赏识被提拔为组长，尽管是小公司，待遇却很优越。刚子已经去了另外一家公司，当上了部门经理，收入自然不低。恰好在这年，徐姐又怀孕了，刚子毫无顾虑地向她求婚，却被她拒绝了。她认为自己的事业才刚有起色，不能被家庭给牵连了，于是独自去了医院，背着刚子堕了胎。
直到三年前，徐姐跳槽到现在这个公司。因为她的才干和成绩，不出两月便被提升为十三楼大办公室主管。她终于安心下来，并且打算和刚子结婚，当时她又有了两个月身孕。原本是喜事，但就在她想把怀孕的事告诉刚子的时候，刚子跟她提出了分手。刚子说自己已经等不了，他喜欢上了公司一位女文案，他受不了一个为事业比家庭还多的女人。
徐姐是个要强的人，明白了刚子的心意后，怀孕的事她只字未提。一面带着对刚子的恨意，另一面又认为孩子这样出生会是自己的累赘，于是再次去了医院做了人工流产。
有过三次堕胎经历的她并没有对自己未成形就夭折的孩子有过任何好感，她甚至认为是孩子的错，是孩子拖累她做了三次人流。她每每想到那些就心寒，认为是孩子让自己失去了再恋爱的资格，给自己蒙了羞。
她只顾自己怨恨，不曾想过还未面世的生命也有思想。
胎儿一次又一次被杀害，渐渐的也形成了怨，怨聚集到并未成形的灵魂内，就变成了婴灵。
“妈——妈。”
从徐姐肚皮里突然穿出来的脑袋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不，不要出来！”
徐姐盯着有一半血肉模糊的小脑袋不停尖叫，一边叫喊一边用双手将小脑袋往自己肚子里按，她放佛忘记了疼痛一般。
“疼，妈——疼。”小脑袋发出奶音叫喊道。
“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回去，快点回去！”徐姐一边哭一边喝道。
抚在徐姐左脸上的小手突然长出黑色的指甲，越来越长。小手缓缓地往下移动，沿着徐姐的脸颊滑到脖子，然后又从脖子滑到锁骨，再由锁骨往下滑。
徐姐撑着腹部的疼痛与内心的恐慌，小手在身上抚摸的感觉她早已觉察不到了。
小手在徐姐左胸心脏的位置停下，顿了几秒，猛然抬起来，然后用指甲刺去。
“呜哇——”
小脑袋上的嘴张开尖叫了一声，小手停在了半空中，手腕上被朱红色的小字缠绕起来，就像一个玛瑙镯子。小手五指的黑色指甲越缩越短，然后褪去颜色。
“直接掏出来看是犯规的……哟。”孟罗突然出现在徐姐面前说道。
徐姐见到孟罗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
孟罗微微垂下嘴角，神情冷漠地说：“私事……么？”
徐姐双目一瞪，抖着牙齿说：“请放我出去，求求您了。”
“我没有权利拿这栋楼里面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孟罗咧开嘴角笑了笑继续说，“更没有义务救谁。”
徐姐立即明白孟罗的话意，抢着说：“我确实打过三次胎，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不幸，我也不想那样做。第一次是因为没有钱，我不想我的宝宝一出生就受贫穷的折磨。”
碍事。
“第二次是因为没有准备，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宝宝。”
麻烦。
“第三次，刚子和别的女人结了婚，我有什么办法。我不想我的宝宝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单亲家庭的孩子很可怜。”
累赘。
孟罗垂下眼帘，想了想，他接上徐姐的话说：“最后一次，因为总是做噩梦，所以请人将宝宝打入地狱永不超生。”
一了百了。
“呜哇——”
随着婴灵一声啼叫，小手震断了“玛瑙镯子”。黑色指甲迅速长起一寸长，如出鞘的利刃般插入徐姐的胸膛。
徐姐应到一股锥心之痛，两行清泪唰地滑过她的脸颊。
“为什么总要投到我的肚子里面，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不放。明明没有母子缘分，为何总是折磨我？刚子不要我了，我要你还有什么用？不该存在的，就不要存在好了，惹得人心烦。既然已经抛弃你了，还回来做什么，还叫妈妈做什么？清原大师说得对，鬼怪不除，永无宁日。明明都已经‘超度’你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徐姐碎碎念道。
清原大师……
孟罗半眯着眼睛默念道，然后将视线移动到滚落到一边的地狱石上。
伸进学姐胸口里的小手一点点往外抽，紧接着徐姐的心脏被拖出了身体。紫红色的心脏热气腾腾，在小手掌上快又乱地跳动着。
“是红桃呢，宝贝。”孟罗浅笑着说道。
孟罗在三十楼的时候，和被婴灵附身的刘江说的悄悄话便是打赌。如果婴灵找到想要的黑桃，孟罗便准他报怨；相反的，如果婴灵想找的那颗心脏是红桃，孟罗就把他带走。
婴灵露出一脸失落的表情，同时小手又轻轻地将心脏送回徐姐的身体里。
徐姐俯视着复原的胸口，然后瞪着婴灵血肉模糊的半张脸，脑海中断断续续闪现出三年前的画面。
婴灵儿“呜哇呜哇”叫个不停，一个穿着黑白相间道袍又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碗黑又浓的墨汁泼向婴灵儿，那墨汁沾到婴灵儿就像硫酸一样沸起泡又冒白烟。
事后，道士给了她一块墨，让她随身携带。她见识过了墨汁的威力，自然相信鬼魂不侵，常年带在身上。
徐姐回过神，她一把掐住婴灵的脑袋，然后艰难地挪动步子。见墨块离自己还有两步，不顾疼痛扑了上去。
“呜哇——”
听到婴灵的惨叫声，徐姐半张着嘴露出一副憨笑的表情。
在她松懈之时，婴灵从她肚子里爬了出来，幼小的身躯像煮沸了的开水冒着滚滚白烟。
“快点来帮忙，不能让他跑了！”徐姐拍着地板冲着孟罗喊道。
“为什么？”孟罗问道。
徐姐抢着孟罗的话再次喊道：“如果让他活过来，就会继续挖人心肝。”
“我拒绝。”孟罗回道。
“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如果我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徐姐又一次吼叫道。
执迷不悟。
“没有谁要你死。”孟罗用低沉的嗓音继续说道，“从始至终都是你容不下他，因为你容不下他，所以认为他也容不下你。”
薄雾瞬间褪去，徐姐愣住了，她正端端正正地站着，眼前的肉球也安安分分地停在半空中。她木讷地低下头检查衣服，衣服整洁如初。她又摊开手心，墨已被汗浸湿了些，染黑了她的手心。
四周墙壁上朱红色的草书文字旋转又变换着，看上去热闹极了，就像正在评论着谁的笑话。
愧，便是心中有鬼，因为想要抹消愧疚的根源，所以才会想方设法除掉心中那只鬼。不过是为了求得内心的安宁，才会一错再错，看不清楚。
鬼，不过是个概念。如果人不用思想去呼应，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孟罗一把合上左手的册子，右手接住肉球顺手颠了两下。
公司瞬间恢复正常，办公室的人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忙忙碌碌地工作着。新人小丽抱着一叠文件正在复印机旁边，她的桌位上放着空掉的牛奶杯。丰满的女生正蹲着身子收拾地上的被子碎片，一边拾一边抱怨。
小蒋捂住胸口爬在桌上，嘴里不停重复念着：“喵咪，喵咪……”
三十楼上，郑伯轮一脚踢向哮喘的梁子，被郑董和刘江以及郑诗蓉三人撞了个正着，发现梁子已经断了气。刘江立马报了警，郑伯轮成了杀人犯。
等孟罗离开了公司，徐姐捂着脸冲进厕所，号啕大哭。
孟罗和灰衣男子来到人间与冥界交界的地方。孟罗打开册子，册子自动翻到“生死魂”那一页。曾倩的灵魂从册子里飞出来，走上台秤。灰衣男子从袖子里拿出梁子的灵魂，梁子也在曾倩之后上了秤。
“负三克。”
“七克。”
称灵人逐个报了以后，又指了指一边的假面鬼吏对灰衣男子说：“来了很久了，我受不了那股味儿，快点把他打发走。”
“我又何尝受得了。”灰衣男子冷言说道。
孟罗摆摆手讨好道：“别这么说嘛，虽说是地狱来的，好歹也在冥界办差，抬头不见低头见。”
称灵人一听，心想果然是孟罗招惹来的，尖声说：“谁低头还能看见那么高的玩意？”接着又指着孟罗手上的肉球说：“快点来称一称。”
“真的要秤吗？”孟罗瞥了一眼灰衣男子说。
灰衣男子闭上双眼，不予答复。
“还是让我直接带到地狱去吧。”假面鬼吏说。
“真是的，我还以为是个聋子。刚才说那些话全给听见了，真是个没教养的家伙。”称灵人抱怨道。
“冷静一点。”孟罗制止称灵人道，“我这只灵魂必须保证是正质量。”
称灵人拉下脸来，认真地看了看孟罗，再看看假面鬼吏。然后伸出竹枝一样的手指，用三寸长的指甲拨了拨槽码。既像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别人听道：“我相信自然法则的公正。”
孟罗挑起左眉瞪了称灵人一眼，然后走到台秤前，将肉球轻轻放在台秤上。
“嘿嘿嘿嘿……”
称灵人干瘪地笑了几声，又拨了拨槽码。待秤杆平衡后，称灵人盯着刻度愣了愣，然后狡黠地说：“孟罗，你可真不走运，白忙活了。”
叮呤——
假面鬼吏的铁索倏地飞向灵秤，一圈又一圈将肉球包裹起来。
“是个赔钱货……”称灵人继续说道，“刚好一克。”
孟罗不禁咧开嘴角，大声说：“看来，又是我赢了。”
假面鬼吏立即收起铁索，又“叮呤创——叮呤创——”地朝人间走去。经过孟罗身边时，他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个恶灵？”
“鬼，并非无情之物，甚至有过人之情。正因为有情才会生怨，而人有怨就会变成鬼。”孟罗如是回道，“如果把他放进地狱，他会永远是心怀怨恨的鬼。如果给他机会做人，他会拥有正确的情感。”
“哼。”
假面鬼吏冷哼了一声，然后消失在了人间和冥界交界的地方。
孟罗这才俯下身轻轻抚摸着肉球说：“好孩子，投胎去吧。”
话音刚落，肉球就自动滚下台秤，然后直径滚进了冥界。
“一克？”灰衣男子突然睁开眼睛直视称灵人道。
称灵人埋着头自说自话道：“这就是大自然有趣的地方，制造了一台不会撒谎的秤。”
“秤当然不会说谎……”孟罗喃喃道。
但是人就不一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