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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都是蹴鞠惹的祸

张继祚和江统的一番深谈,并没有让江统认清这位流氓皇帝的真性情。江统反倒觉得张继祚有些胆小怕事,杞人忧天。

张继祚见江统虽然答应相助,却有些不以为然,知道他没将此事真正放在心上,也只能反复叮嘱拜托几句,匆匆离去。

江统有所不知,朱温之妻张惠死前,曾给朱温留下一句话:“君人中英杰,妾无他虑,惟‘戒杀远色’四字,请君留意。”真是知夫莫若妻,朱温最后正是因为未听贤妻之告诫,死在了这“杀”字和“色”字上——或许也正是张惠在世时,对朱温约束过甚,杀人没杀过瘾、**不得尽兴的朱温,才在她死后如洪水决堤般嗜杀荒淫。

朱温这次率大军五十万御驾亲征,本是雄心万丈,非大捷不班师回朝的。谁料竟让李存审率八百人打得大败,军中大营遭偷袭,粮草辎重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损失甚巨,唯有当即拔寨后连夜遁逃,灰溜溜地返回洛阳。他打了一辈子仗,几时有过这种惨败、跌过这么大跟头,心中羞辱难当,怒火难消,路上竟将自己给气病了。

在返军洛阳的途中,朱温将江恕召来,让他上了自己的龙辇。

朱温执着江恕的手,诚恳说道:“朕这一生,霸业有成,全赖两人之力,一是朕的军师敬翔,一是朕的贤妻张惠。她临终之际,三番两次向朕举荐你,既是不想埋没你的平生才学,也是为误你终身心怀愧疚,让朕替她还债补偿。一切都是机缘巧合,非她之过,亦非朕之过,朕希望你能看在与她的往日情分上,遂了她的遗愿,真心辅佐朕,可好?”

江恕心中悲戚万分,泣不成声,只道:“承蒙陛下不弃,当许陛下以驱使,一切……听凭陛下吩咐便是。”

朱温见他神情,心中大安,继续说道:“先生大才,朕本应眼下便托以重任,然朕已垂垂老矣,来日无多,遍观膝下诸子,均是才略平平,能承继朕功业者,惟有惠儿所生均王友贞,稍可寄望,朕想让他拜你为师,待朕归天后传位于他,你届时再做他的顾命大臣,为他辅政,如何?”

江恕闻听大惊,没想到朱温竟将如此千斤重担交付自己,心中感佩万分,纳头便拜:“罪民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错爱,心中惶恐万分,惟有庶竭驽钝,为我朝廷千秋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知遇大恩。”

——从秦朝赵高开始,便有“顾命大臣”摄政之说。顾命大臣可代替皇帝掌管朝政,权势在当朝皇帝之上,甚至可以决定皇帝的废立。如此权倾朝野的高位,怎不令比朱温小十余岁的江恕心中震撼,彻底臣服?

其实江恕私下觉得这朱温虽然有诸多可恨之处,这些年却也着实在安邦定国方面做出过一些政绩,让治下百姓得过实惠,更颇有识才、重才之心,可取之处还是有的。再念及现如今既已投效,不如借机为国为民有番作为,遂了平生志向,也算一件幸事。

朱温伸手将他扶起,话锋一转,叹道:“虽说朕治下河山,处四战之地,目下北有河东晋王李存勖、幽州桀燕刘守光,西有凤翔岐王李茂贞,西南有蜀国贼王八王建,东南有吴国杨隆演,南有楚国马殷等,但朕生平劲敌,惟河东李克用。如今这李克用虽死,他手下的十三太保,却个个英勇善战。若朕归天,恐朝中诸将再无人是其对手。朕素有识人之能,前番观你那侄儿面相,若好好栽培一番,将来必是柱国栋梁,日后我大梁国祚的长久安泰,怕是要托付在他的身上了……”

江恕见朱温这般评说江统,心中甚感欣慰,忙恭敬答道:“统儿本是犯下死罪,陛下饶他性命,代以流放千里之刑,已是皇恩浩荡,令我江家上下感激不尽,岂可再寄厚望?罪民只怕他会辜负陛下……”

朱温缓和着口气,悠然说道:“你可知现今的荆南节度使高季昌之事?当年他只是朕的义子李七郎府中的家童,是朕慧眼识珠,简拔他于微末之中,才让朝廷得此翘楚良臣。朕观江统小娃儿,将来功业必远在这高季昌之上,定不会差。

虽说朕的帐前也算猛将如云,但各有所命,不敷守任,真正能与河东晋军抗衡者,还需寄望后进大才。朕已派人传令摆驾魏王府的会节园,爱卿且随我同去,再见见你那侄儿。

爱卿有所不知,朕说是要将江统流放千里,实是另有用意。昔年朕与一世外高人有约,此人神武雄略,深不可测,朕曾苦求他出山相助,他都不肯,只答应朕若遇一可造之才,送至他处,他愿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这次朕还驾洛阳,便派人将你那侄儿送去……”

朱温说了好长一段话,有些疲累,咳嗽不止,只得叮嘱江恕严守机密,切不可泄露今日谈话。江恕见状,忙连声应诺,叩拜一番,走下龙辇,留朱温独自好生歇养。

朱温大军返回洛阳,并没有摆驾西都皇宫,而是直接住进了魏王府中的会节园,对外称是养病避暑。

这日江统正在院中缠着魏王府的一群人蹴鞠——在这小院中居住多日,偶听张三娘谈起此物之妙,觉得很是有趣,便想见识一番,不料一见之下竟喜爱至极,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总拽着大伙儿同他一起玩耍娱戏。

张三娘推脱不掉,只好应承。这日便是她和江统各领一队,参与者有她的贴身婢女、负责给江统送饭的仆役等人。双方斗到酣处,兴致十足之际,张继祚匆匆跑来,说是皇上召江统见驾,让他速速前去。

江统正玩的高兴,一时性起,如何肯听?全不当一回事,只催着大伙继续。可那些婢女仆役们哪有这个胆量,早吓得魂不附体,一哄而散。江统很是气恼,拉着张三娘不让走,非要她陪着继续玩不可。

张继祚慌了神,对着江统连连作揖:“小祖宗,我求求你了,快去见驾吧!若再推脱,惹得皇上龙颜不悦,怕是我张家要大祸临头了!”

张三娘也劝:“还是先去见皇上要紧,等回来后咱们再耍,哪里就差这么一时半会的?大不了往后我勤来着点就是了!”

江统懊恼道:“只怕是没有机会了!皇上这次召见我,必定不日就要将我流放千里,不止今后与你们再也相见无期,家中的爹娘兄弟恐更是团圆无望了!”说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劝都不起来,急得张继祚满头大汗。

江统被朱温从家中带出,已近两月,起初心中还算平静,此时自知刑期将近,对爹娘家人的思念之情,遽然爆发,头脑混乱,才有此非常之举。

正当张家兄妹一筹莫展之际,朱温和江恕、张全义一行人走了进来。原来是朱温见江统久不过去,自己寻来了。

张家兄妹见朱温驾临,急忙跪下行礼,三呼万岁。江统也只得站起身来,拱手问安。

张三娘见他竟然不给皇帝行跪拜之礼,皇帝也不计较,很是好奇,斜睨着拿眼神偷偷询问江统,江统做了个鬼脸,一时也不便解说。

朱温进了这小院,一双鸳鸯眼便滴溜溜地围着那张三娘转,竟再也错不开眼珠子。

今日张三娘因为蹴鞠,穿的是一袭紧身短打扮,显得身上线条凹凸有致,婀娜多姿,颇有英姿飒爽之气。江统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少年,张三娘的美貌对他来说,只是看着亲切易近,断无一丝邪念;可这朱温却是个风月老手,此番北伐无功而返,来回奔波,本就有一肚子邪火要发泄,见了这般美貌妙龄女子,自然淫心顿起。

张全义在一旁瞧见朱温眼都直了,心里暗暗叫苦,慌忙冲着张三娘训斥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好在闺房中待着!跑来这里疯闹什么?冲撞了圣驾,岂是你担待得起的?还不快快退下!”

张三娘也是一阵心慌意乱,爬起来就想往外跑,却被朱温伸手拦住了。

“爱卿,这般美貌的小娘子,为何不给朕引见引见?在朕心中,你可是一向忠诚恭谨,没有让朕失望过的啊!”朱温终于将眼睛从张三娘身上移开,对着张全义笑道。

张全义心中忐忑,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硬着头皮答道:“陛下容禀,这是小女三娘,自幼持宠而娇,不尊礼数,常常率性直言,口无遮拦,臣是怕她冒犯天威,惹皇上不快……”

“外面有人传言朕残暴不仁也就罢了,你是朕的近臣,常常随侍在朕的身边,你说说,朕对你们这些忠臣良将,何曾有过一星半点的亏待?朕岂是那爱计较、听不进逆耳直言之人?见了朕,不用如此惧怕躲避。”朱温这话自然是说给张三娘听的,为的是和她有亲近之机。

“陛下爱民如子,仁德齐天,那些诬损圣名之人,实在可恨,待臣查实,必当严惩不贷!依微臣看来,陛下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宽厚的好皇帝!”张全义昧着良心拍朱温的马屁,连他自己也觉得汗颜不止。

江统和张三娘虽然都对这位皇帝心有鄙夷,但他毕竟是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此时只能站在那里闭口沉默,在心里暗暗骂他虚伪。

朱温笑呵呵从地上拿起那只八块尖皮缝成、里面放一动物尿泡的鞠球,问张三娘和江统:“你们刚才是在蹴鞠吗?与朕一起蹴上两局如何?”

江统一听大喜,惊呼道:“皇上也喜欢蹴鞠吗?这倒是好,我还没玩过瘾呢!”

江恕在一旁沉默了半天,他是何等精明之人,早看出朱温醉翁之意不在酒,见江统不明其中厉害,忙训斥道:“统儿休得无礼!你一个戴罪孺子,怎敢与当今圣上对阵比拼?”转过头又向朱温躬身施礼,劝谏道:“陛下龙体违合,还未痊愈,理当好生歇养,待来日闲暇时再行此玩乐之娱才好!眼下,不是还有正事要办吗?”

张全义父子见江恕出言相助,忙随声附和,都劝朱温以龙体为重,其实是巴不得赶紧将张三娘从朱温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朱温摇手道:“朕今日难得来了兴致,必要蹴上两局才甘心。别的事暂且推延一两日也不打紧……”

江恕急了,忙道:“陛下难道忘记唐僖宗故事了吗?若不是他沉溺于斗鸡、蹴鞠之戏,怎会把大唐社稷丢失于陛下手中?陛下当知,玩物丧志,卫懿公因爱鹤丧邦身死,亦是前车之鉴!”

“汉武帝、唐太宗、唐玄宗这些圣明天子,哪个不爱蹴鞠?唐朝国祚不永,禅让帝位于朕,和这蹴鞠有何相干?爱卿休要牵强攀扯……”朱温淫心已起,岂肯放手?

“这位大人所言差矣!蹴鞠不仅帝王将相喜爱,民间也早已是普遍的习俗,岂不闻诗佛王维曾有妙句‘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诗圣杜甫亦有‘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之言……”张三娘听江恕将蹴鞠说的不堪,也出言争辩。

江恕本有意救张三娘脱离虎口,没想到这姑娘全不通人情世故,竟傻乎乎地责怪起自己来了,一时语塞。

“来来来,小娘子、小娃娃,咱们玩咱们的,休听他胡说八道!”朱温亲热地招呼着张三娘和江统,哪里还听得进江恕的劝谏。

江统也觉得大伯有点小题大做,只是游戏一番嘛,何必违逆朱温之意?当时也没往深处想,因此就算江恕示意他劝阻,他也装作没看见。他哪里知道,只因自己这一时贪玩之念,张家正面临一场灭顶之灾,奇耻巨辱。

张全义父子见情势如此,暗忖若再拂逆朱温之意,必会惹得龙颜大怒,只好听之任之,也存了一丝侥幸之念,盼着未必真有担心的事发生。

朱温见人少不能成队,眼珠一转,对张全义说道:“宗奭何不将府中女眷喊来同朕一起游戏,一来让朕认认你的家人,二来人多蹴起来才尽兴!爱卿意下如何?”

张全义对朱温卑身曲事惯了,自然是朱温所言,无不应从听命。他是天子近臣,深知朱温脾性,已猜到朱温意欲何为,却没有胆量违逆不遵。

张家内眷都被传召而来,江统只觉一片莺莺燕燕、翠翠红红,瞧着好几个女子姿色都是不俗,待她们自己将身份禀明皇上时才知,其中两个特别美艳娇媚的,一个是张全义的继妻储氏,一个是张继祚之妻林氏。

也不知朱温附耳对张全义父子和江恕三人说了些什么,将这三位给打发了出去。三人走时,脸上神色怏怏无奈,江恕还远远瞪视了江统一眼,颇有责怪恼怒之意。江统不明就里,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

朱温让他留下一起和那些女眷们蹴鞠,挑了张三娘、储氏、林氏三人划入自己队中,江统到此时仍没察觉出异样来,反因见这朱温脚法高超、花样繁多,不时以“白打”技惊四座,很是钦佩,连连叫好。

朱温玩兴颇浓,江统少年心性,乐得奉陪,张家女眷有苦难言,强颜欢笑着讨好奉陪,还得不时说些奉承谄媚话,一群人直斗到日薄西山方歇。朱温下令张家女眷们陪自己回会节园进膳,说是各位美人陪他蹴鞠,劳苦功高,他要赐宴奖赏,独将江统留在原处。

江统用过晚膳时,已是夜幕低垂。他正独自坐在院中,思量着朱温何时将自己流放之事,忽见张三娘身边的贴身婢女唤作春香的急慌慌地跑来,冲着江统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惹祸了!”

江统急忙站起身来,疾声问道:“莫慌!莫慌!怎么回事,她闯了什么祸?”

春香娇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皇上赐宴,她多饮了几杯酒,说漏了嘴,嘲笑皇上率五十万大军,竟然让敌军八百人打得大败,真是没用……皇上大怒,下令她和储夫人、少夫人三位今夜侍寝,验试看他是否真的没用!”

江统一听,不免震怒惊骇,又哭笑不得,心想这张三娘也真够率性的,这种话也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可如果这朱温真要连人家妻子、儿媳、女儿一起糟践,那更是天理难容!何况那张三娘平日待自己甚厚,万不能见死不救。

江统急忙对春香说道:“他们现在在哪?速速领我前去!”

春香答应一声,扭头就走。两人还没来得及出院门,恰遇张继祚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鄣刀狂奔而来,他见江统正要出门,开口叫骂道:“小杀才!我张家哪里亏待过你?天天供菩萨一样,今天你却害我全家受此奇耻大辱!”奔至江统近旁,将手中刀兜头猛砍。

江统吓了一跳,急忙躲避,一个翻身跃出丈余,口中急道:“世子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哪里害你张家了?”

张继祚愤声喝道:“若不是你迷恋这蹴鞠之戏,三娘怎会今日来此院中?若不是你缠着三娘蹴鞠,皇上传召也不过去,怎会把皇上引来?若皇上见不到三娘之面,又怎会见色起淫心,惹出这弥天之祸?小杀才休走,看刀!”说完继续追砍江统。

江统怒极反笑,边躲边喊:“世子怎怪得着我一个小儿郎?又不是我强迫三娘他们侍寝,要杀你该去杀皇上才是!”

张继祚见砍不着他,累得吭哧吭哧半天,愤恨难消,恶狠狠地道:“你说的也对!这昏君无道,残暴荒淫,天下人不齿久矣!今日他辱我张家太甚,这般奇耻,若忍得下,枉为七尺男儿身,索性一刀刺了痛快!”说完便朝外飞奔。

江统见他真要去杀朱温,立时慌了心神,飞身跃到早已骇得面无人色的春香跟前,疾声说道:“快去将此事禀告魏王!若世子真杀了皇帝,张家怕是要被满门抄斩,大祸临头了!”

春香连忙应诺一声,急急前往禀告张全义,因心慌意乱,脚下踉跄,一路连滚带爬而去。

江统飞身去追赶张继祚,几个起落,便挡住了他的去路,叫道:“世子且慢!你就打算这样去杀皇上吗?”

张继祚见他拦住去路,大怒道:“快快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杀!”

江统劝道:“世子万不可鲁莽行事,你这样去杀他,不但成不了事,还会连累一家老小,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咱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张继祚怒道:“从长计议个屁!我庶母、爱妻、妹妹正在那昏君的寝殿里受他蹂躏侮辱,此刻我心如火焚,只想一刀结果了他,哪顾得了这许多!杀了他投河东晋王便是!”

“逆子住口!休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混账话!”张全义一路狂奔匆匆赶来,大声怒斥儿子。江统见他将府中下人打发得远远跟随,知道他是怕家丑外扬,心中稍定。

“儿啊!回去吧,这件事,咱们父子暂且忍了……”

“父王!你在这昏君身边卑躬屈膝这么多年,忠诚恭谨,有大功于他,他竟然全不顾及你的一丝颜面,如此羞辱我张家,孩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孩子啊,皇上对咱张家有大恩,若不是皇上,咱张家人早就死绝了!”张全义拉住儿子的手,悠悠说道:“你五岁那年,为父因不堪当时的上官李罕之屡屡逼迫索取钱粮,便乘他出兵攻打河东、后方无备之际,派兵袭取了他的河阳,为父自任河阳节度使。谁料此贼竟狗急跳墙,投靠了李克用,讨得三万援兵回攻为父,将河阳团团围住,足足围了三个多月啊!城中粮食都吃尽了,将士们每天从早到晚只能啃木屑充饥,最后只剩下一匹马,想杀了犒军!就在咱们全家饿得奄奄一息、朝夕将死之间,幸亏当今皇上发兵来救,才得以解围,让我张家老少活到今日……此恩不可忘啊!”

张继祚听他说了这样一番话,眼中淌出泪来,起初如雨滴般啪嗒啪嗒落个不停,待手中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便成了嚎啕大哭。

“咱们就忍了这一回,权当是还他的活命之恩吧!”张全义也是心中悲怆,潸然泪下,颤巍巍地去拉儿子,想把他带回内宅再好好安抚。

江统见情形如此,悄没声地脚底抹油,溜了。他实在不忍看这父子两个凄惨屈辱之状,也是给他们留下一点颜面,省得尴尬。

朱温对江统名为拘禁,但张全义已知朱温对他寄望甚高,因此看管的根本就不严格。何况江统心中有爹娘家人牵挂,生怕再鲁莽行事连累他们,在小院羁押这段时间,显得听话老实的很,不让出门就不出门,一点也不违抗。那些守卫士兵又见他年少,更是没将他当回事,整天站在那只是充摆设,江统偷跑出去都浑然不知。

江统见张全义劝住了愤耻难忍的张继祚,猛然想起张三娘仍处于危难之中,不可不救。前方不远处有棵高大柳树,江统飞奔而至,噌噌两下便攀了上去,扒开枝叶举目俯瞰,见这魏王府果然是深宅大院,处处亭台楼阁、泉石轩榭,唯前方一大片园林与别处不同,显得尤为奢华别致。江统天生神目,虽是夜间,借着朦胧月光却瞧出那园门上的三个大字,正是“会节园”。

江统翻身下树,一路飞檐走壁,朝会节园掠来。有宫禁侍卫举着火把在园内外巡逻,来回走动,江统飘忽如风,身形鬼魅一般,脚下没有半点声响,借着树石廊柱掩护左躲右闪,直朝园中正殿扑奔,那些侍卫对他来说仿若无物一般。隔着老远,江统便隐约听到朱温阴恻恻地怪笑声和张三娘的阵阵嚎叫。

江统脚踩虚空,纵身跃至屋顶之上,见这正殿虽然气魄宏大,建筑构架却以木为主,简洁明快、朴实无华——因会节园本就为避暑而建,故是这般。江统附耳细听,循着响动摸索到这几人所处方位,然后轻轻揭开房顶上的黑瓦,拿虞帝匕首攮了个小孔,趴下身来,朝里观瞧。帷幔轻纱掩映之中,这一番旖旎春色图景,让少年江统心惊肉跳、口干舌燥,更是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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