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偌大的德阳宫漆黑一片,早已落锁的宫门外却立了一抹黑影,那抹黑影独立良久,方才一个点地,跃入朱红的高墙内……
黑影身速极快,却未发出半点声响,约莫半刻,他走到一座房门前,轻轻的抠了三下,稍一停顿,再次抠了两下,力度更轻。
房内传来微不可见的咳嗽声,黑影听闻,肃然消失在原地,只见那门轻轻一个晃动,屋内便多了一人。
沈嫔侧躺在床上,满头青丝披在脑后,有一缕垂落在胸膛,顺着肌肉的文理,格外诱人。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材瘦小容貌普通的女子,这女子身着青衣短打,全身无一特点,要说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双微微透着碧绿的瞳孔。
“嘉林帝近日正疑心出了内鬼,你今日让我来此,需是要事才好。”她今日收到沈嫔的暗号就心生诧异,这位一向行事警惕,怎么也不能就那样在嘉林帝面前发出暗号,若是为了一介侍君败露了细作的身份,坏了主子的大事,他必定万死不能咎其责。一想起自己费尽心思才混近林德身边当一枚小小的婢女,口气就不觉生硬起来。
沈嫔听闻此话面色一紧,却没有此女想的多,只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一个奴才扫了,心中不快:“她将你派往我身边,你便是我的人,我使你前来,你又何须多言!”
织染对上他的眸子心中嗤笑,心想不过是一粒棋子而已,主子大事未成,现在不便与他闹僵,于是并不言语。
沈嫔见此,沉默良久才接着道:“本宫今日唤你来,定是有要是。”语气冷淡严厉,不见白日温文儒雅。
“是。”织染垂下头,额间碎发遮挡了她的面容。
沈嫔满意的点点头,沉吟许久,道:“在你看来,许贵人在皇上的心中有几分位子。”
原来只是为了这等儿女情长的事,果然只是一介侍君,心中虽如是想,面上仍认真答道:“嘉林帝虽说破例宠幸许贵人,却只是因着赌气,气一消,便不怎么搭理了,依奴婢这些天的观察,嘉林帝对许贵人……不甚待见。”
沈嫔嗤笑:“赌气?枉你呆在她身边三年,竟是一点也没看懂她。”他翻身平躺在床上,跳跃的烛光照的他面容忽明忽暗:“十二岁摄政啊……一个不会自控反而被脾性左右的孩子,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我看着她长大,自她被册封皇太女那一天起,我便再也看不懂她……赌气……你认为,圣上会因为区区赌气便喜怒与面?”他的声音低沉,有丝惆怅,更多的则是无奈。
织染神色复杂:“若说苏统领和紫君在嘉林帝心中各占一半,那么许贵人与她心里,便没有半点地位。”
沈嫔突然笑了一声,彼有些自嘲的味道:“是啊,苏忠义和紫轻狂填满了她的心,而我,什么都不是。”
织染实在无心应付他,思忖片刻,终是道:“战乱之时,便只有他们二人陪伴嘉林帝左右,对他们,只是更加依赖罢了。”
沈嫔听闻更觉好笑,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悲哀:“若说依赖,我守护了她十八年,从她出生的整整十八年,便是我赔了她十八年!若说依赖,她岂不是要更加依赖与我!”
他的语气稍显激动,气息久久不见平息,也不等织染开口,便道:“罢了,罢了……她今日,歇哪?”
“……紫霞宫”
门窗都开着,夜风徐徐吹来,带着一阵阵花香,沈嫔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幔,一动不动。
自织染离开,他保持这个动作,已有半个时辰。
他不住的回忆今日的事情,回忆慕凌云对许诗情的态度……除了在朝堂上,他从未见过慕凌云对谁这般争锋相对,句句讽刺……
她那样的人,即便心中火气再大,也多是不露声色,只待时机一到,便让那些得罪她的人永世不能翻身……什么时候,她竟这样的小女儿常态,耍起了性子……
此时已近丑时,宫中早已熄了灯火,到处黑压压的一片。
慕凌云走在山石林中,只觉得周围的黑暗中隐藏了无数洪水猛兽,他们面色狰狞,张牙舞爪,好似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她,扯碎她……
她是最怕黑暗的,若是没有人陪,平日里睡觉都要留一盏灯;现在,她走在黑暗中,周围空无一人,踏出去的每一步好像都会让她摔进无尽深渊,她头脑胀痛,后背发寒。
突然,余光撇年天边一个黑影晃动,她心中一颤,遽然跃起一仗来高,藏身在假山后,心中碰碰直跳。
那个黑影还在晃动,慕凌云看了半响,突然吐出一口气,从假山后走出来继续前进,却每隔一会抬头看一眼那个黑影。
那是一只大雁,准确的说,是一只雁子形状的纸鸢。
她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今天下午的对话,想起了那个名叫顾晏的少年,想起他不畏寒暑,不畏黑夜,拿着那个大雁形状的纸鸢,将它放飞天空。
一想到在这样的黑夜当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一看到天边左右摇晃的大雁,慕凌云突然就不怕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一抹隐隐灼灼的红光,她加快脚步,终于走到那人的身前。
这人穿着宫婢的服侍,黑夜中仍能看出她精致的样貌——此人正是今日在山石林洒水的那名貌美宫婢。
“主子。”少女声音清脆愉悦,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慕凌云见她高兴,忍不住打趣道:“你这般的相貌这样的性子,在宫中这段时间也能平安无事,实属万幸。”
“我这不是高兴嘛!”少女确实高兴,高兴的有些忘本:“今日听见主子您的暗号就开始高兴了,我都好久没有出宫了,憋在这里实在难受!”
她是江湖儿女,能憋在这里日日与石头相伴,也是不易。
慕凌云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沉了脸,迈步朝假山内走去,许久不见人跟上,回头望去,却见那丫头还站在原地笑的开心。
她心中一软,这些人本是自由身,却心甘情愿的跟她入宫,受许多约束,一想及此,忍不住喊道:“红衣!”声音中的柔软连她自己都没用发现。
“诶!”红衣蹦蹦跳跳的跟上她,语气轻快道:“绿衣那丫头今天又是摔的茶水?我说主子你们也忒没新意了,每次都摔茶水,早晚让人瞧出蹊跷呀!”
慕凌云不理她,她却得寸进尺,像只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要我说呀,主子你让绿衣来洒石头,我去御膳房呆着,下次出宫的暗号,保准让人瞧不出来!”
慕凌云突然停步,直直的盯着她看,红衣被她看的心中发慌,老老实实的闭上嘴不再说话。
“你这样的性子,只有呆着这儿才能收敛,你若是去御膳房,当天就要出事!”她说完快步上前,踏入洞内。
红衣被刺的面色郁郁的跟在后面。
两人都没有脚步声,走在狭小的洞中,就只有红衣手中的宫灯散发着幽暗的亮光。
终于走到尽头,慕凌云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的铁面眼罩,然后轻轻的扣在脸上,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尖尖的下巴。
她伸手在粗糙的山壁上探索良久,终于摸到一处稍显光滑的突起,运起内力向下一按,两人身后的空地不动声色的分裂成两半,缓缓向两侧退去,露出下面长长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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