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阶梯,入眼是一条笔直宽阔的通道,通道两旁的壁檐上每隔十米挂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石狮头,慕凌云二人每接近一处石狮,狮头嘴中便“霍”的燃起一簇火焰。
她脚尖轻轻点地,整个人就如同出了鞘的利剑一般向前掠去,两旁的火焰琉璃灯似一路燃起,霎是绮丽。红衣不过一个晃神,眼前便已灯火通明,却只剩她一人留在原地,口中换一声:“且等我一节儿!”便也运起轻功向前平地飞去。
二人这般速度下用了莫约半个时辰才出了地道,这是一个小巧别致的庭院,隐约能听见外面喧闹的人声。
楚国的都城聚集了各地名门望族与商贾小贩,每每夜半,却是最热闹最风流惬意的时候。
这个庭院里略有些空荡,只一片绿草和一口不大的水井,从井口一眼望去不见底,二人方才便是从这里出来。
出了庭院,走在街道上,更是人声鼎沸,夜早已黑沉,就连冷月的光芒也微不可见,这片街道却是灯火通明,人流熙熙攘攘,和此时的皇宫截然不同,俨然一副民康物阜太平盛世的模样。
慕凌云身在其中,只觉恍如隔世,身旁行人多到檫肩而过,她看着那一张张或笑或怒的脸,方觉人生百态。
“主子,这有小糖人儿!”她被这一惊呼所扰,看过来,却是红衣指着道旁小贩的摊子面容激动:“主子!主子!咱们买一个糖人儿吃吧!这玩意儿我吃过,可甜了!”
不知怎的,她心中忽的轻松起来,却还是嗔她一眼,沉声道:“你忘了咱们出来是做什么的?”
红衣一怔,有些无措:“没有呀……”
看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长儿密的睫毛扑闪个不停,端的是可爱机灵,却也不好发作,只佯怒道“那你这般张扬是作甚,买你的糖人儿去,给我低调点!”
红衣双眸又是一瞪,几乎是咋眼间便到了小贩的摊前,恍然间,慕凌云好似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在帝都繁荣的夜景中,她拽着一节儿绛紫色金边儿袖沿,小跑着跟上那人的步伐,手中糖人已是变了形状,却仍然舍不得丢掉。
“宫中这个时候都已门禁,为什么这里还有许多人?”她扬着脑袋问那人。
那人侧面的唇线微微一扬:“因为帝都的人们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可用以消遣的时光无数,公子小哥儿们去红楼乐管消遣,姑娘小姐们找情郎小倌消遣。”
她听闻“咯咯”的笑了起来:“我也有很多钱,比他们的都多。”笑着笑着又开始苦恼“可是我没有时间,母妃每日都会教导我许多东西,我不能去找公子小哥儿消遣。”
那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她只觉的脑门上一痛,便看见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染上的怒意:“小幕幕不需去找公子小哥儿,我既不需要你的钱,也不需要你有时间,你找我便成……”
恍惚间,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打碎她的回忆,寻声望去,那个容貌秀丽的少女正看着她一脸悲戚,少女嘴角微动,吼出二字:“主子!”
若不是认识眼前这人,她会以为这是红衣被人灭了满门后看见她的呼吁,这声音是何等的惊心动魄,何等的凄厉,只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似乎是一瞬间,她感到自己身上聚集了无数悲怜的目光,她看着那满脸通红的少女,面上是全然的错愕。
“你做什么!?”慕凌云这句话的声音压的及低,一字一句俱都是从嘴中逼出。
红衣眨了眨眼睛,彼为无辜:“主子,我没有钱!”
慕凌云怔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最后淡然的转身离开。
她运起内力堵住听会穴,忽略掉身后咋咋呼呼的红衣,顿觉舒服许多。
醉仙楼位于都城最繁华的地段,它的占地面积广大,高度骇人,若是没有站在门口揽客的姑娘和小倌,怕是谁也瞧不出这般宏伟大气的一座建筑会是青楼场所。
走上前去,立刻就有两名小倌上来招呼,当看见红衣的相貌后都是眼眸一亮。
慕凌云身上穿的是宫内造司局制的镶金边儿鹅黄罗裙,腰间挂着一坠上品苔玛瑙,周身气质天成,虽说带着一节儿面具,却是一看便知名门世家小姐身份;红衣虽是下人服饰,与民间布料却也不能相提并论,两名小倌只当是遇见了贵人,更是热情奔放。
“小姐可有熟悉的小倌?若是没有,不妨考虑在下。”二人主仆关系一看便知,小倌自然先是招待上者,一边说着话,眼睛却直直的盯着那露出的尖尖下巴和娇嫩薄唇。
偶一抬眼,却看入面具中那双淡漠森黑的眸中,高个儿小倌一怔,旋即笑道:“小姐端的是清丽脱俗,却不知您好哪口?”说着就要伸手揽住眼前的佳人。
红衣眼睛一瞪,柳眉倒竖,伸手就劈开了高个儿小倌的手臂,大呼着:“去去去!别碰着我家主子!脏!真脏!”
一连两个“脏”字和语气中明显的鄙夷让高个儿小倌一阵尴尬,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闻人群中一女声嗤笑道:“装什么清高。”
声音方落,就有人附和:“就是,了不起就别来逛窑子啊,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女儿家家的不知羞耻!”
“说什么呢!女儿家怎么了?如今可是男女平等!”
“哼,男女平等?柔弱女子岂能与我等大男儿平起平坐?”
红衣听这男声越说越过分,扭头就往人群中寻去,小脸一皱,嘴中恨恨道:“谁说的!给姑奶奶我出来!”
那身形稍显娇小的小倌忙走过来嗔她一眼:“小姐你说什么呢,快随怜儿进去,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耽搁了才是!”说完小声在她耳边悄悄说:“小姐快别说了,人可是左相家的宝贝疙瘩,咱可惹不起!”
红衣浑身一阵恶寒,她行走江湖,碰到的都是那些侠骨丹心的硬汉,哪曾见过这类男子,当下抖抖身体又要发作。
“我要你们这儿的老板。”却是慕凌云突然开口。
不待小倌接话,那男声又冒了出来:“姑娘可真是重口味。”
高个儿小倌心中一慌,这两位一个是左相家的小少爷,一位又是个非富即贵的主,他谁也惹不起,眼见这少女的女婢涨红了脸,忙挽着她踏进了醉仙楼。
慕凌云缓缓向后望去,人群中一名身着华贵的男子朝她挑衅的扬了扬眉,随后铺开折扇得意洋洋地摇了起来。
丰大丞相的独子啊,可真是被惯的了不得了。
她回过头打量起眼前的景象,楼内布置比之外观的宏伟,内里却是精致怡人,中央有浩大的圆台,台上有舞姬表演。
台下围坐嫖·客数排,不时抛扔绢花玉簪。
“诶!小姐!”高个儿的小倌这才想起眼前的主儿点的是他们老板,表情有些为难:“醉仙楼的老板怎会在这儿,就连我们几个平日里也是没见过的,老板没有……老鸨倒是有,小姐若是需要,在下便去替你寻来。”说着表情越发怪异。
直到见着那个老鸨,她才知晓小倌缘何是那般的表情。
这是一个七旬老者,雪白较长的眉须直直落在脸颊两侧,嘴巴周围倒是干干净净,他面色红润,肌肤平滑,一身白袍,端的是仙风道骨。
“这位姑娘是要找我作陪?”
慕凌云看着眼前只到她肩膀的老者一脸正经的问她,突然就不知该说什么,她扭头看向红衣,那丫头也是长大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红衣对上她深黑的眼眸,喉头一滚,向老者试探道:“我记得……以前的老鸨是,是个……年轻的男子?”
不知怎的,说道年轻两个字就下意识的将声线放低。
老者捏着一边眉须点点头:“姑娘说的是我兄长。”
“你兄长!?”红衣听闻一声惊叫,就连慕凌云也是变了神色。
她这一声叫喊只叫周围的人都注意了她们,现今已是深夜,就连约好的人都还没遇见,不超过两个时辰又到了上早朝的时间,慕凌云实在不想生出许多事来。
“你能不能不这般张扬!?”这句话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与怒意,红衣当下就住了嘴,大眼睛扑闪,满脸无辜,真真好不可怜。
慕凌云不再理会她,径直向上楼的阶梯走去,末了才想起什么,驻足转身对那老者道:“我要天字一号房。”
末了又回头看那老者一眼,眼中是毫不隐藏的探究。
老者与她对视,面容平静随和。
到了门外,红衣收敛许多,老老实实的垂头跟在慕凌云身后。
慕凌云转身丢给身后女婢一锭银子:“不用你跟着侍候,也不需小倌服侍,你只需记住一条,莫要进来扰了我二人,好处自然少不了你。”
女婢在慕凌云和红衣脸上来回扫了两眼,最后露出了然的神色,而后坚定的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慕凌云知晓她心里想到了什么,时下风气开放,也不是没人玩这些刺激的,想来那女婢遇见了许多这种事,这才误会了她们。
她推门进去,径直走向床榻,红衣将门关紧,从怀里掏出一根丝线,丝线两头挂着铃铛,将一头拴在门柩,另一头就这般扔在了地上。
转过头,正好看见慕凌云从没了床板的床榻上消失,她向前一掠,也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