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残阳虽然对沈嫔全无好感，但不否认那是一个聪明人，事后回想起他在德阳宫东殿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父亲过了今年就有三十八岁，身边却没有一个女人服侍，他也不舍看着父亲年岁渐高，却一直孤苦一人。琢磨数天，终是自作主张想好了一套说辞。
手指轻轻拂过那抹流畅的远山眉，停留在微微挑起的眼尾，轻轻颤动的睫毛划过他的指腹：“不久便是父亲的生辰，以父亲以往的性子来看，今次怕是又不准声张，草草了事。”
慕凌云咋一听他提起苏忠义，还是有些怪异，她牢牢的凝视着那双亮而黑的眼睛，里面除了一抹忧虑再无其他。
又想起在外征战时，明明就到了他的生辰，却还是一个人坐在军帐内，皱着眉头轻轻摸索着手中的地图，分析叛军的行动。
她让他休息一天改日在忙，苏忠义却抬起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揉过，低沉的声音直打入她的心底“你乖。”，随后又执着的看回手中地图。
然而到了她的生辰，不管他在忙再累，都会牵着她的手寻一个没人的地方，他们默默的看着夕阳退去，晨光渐渐浮起，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并不说话，只是并着肩坐在洒满尘灰的地上，看太阳一点一点升起。
仗好不容易打完了，他们却突然形同路人，说起来在一起那么多年，去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生辰。
“你倒也了解他的脾性，他若是不愿意，旁人又怎么能强求？”不知不觉间已是放软了语气，声音中夹杂了一抹无奈、一丝怀念。
苏残阳神色并无异常，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有其他想法：“父亲整日操忙国事，这些事情自然入不了他的心，更没有时间打理，若是府中有一人服侍，帮他打理大小事务，操办寿宴……”
慕凌云胸口突然一闷，开口打断他的话：“你想说什么？”
苏残阳见她口气生硬，微微一怔，也不恼怒，只是指尖反复划过那条如水墨绘画而成的眉黛：“我不愿他老来无依，不愿他孤苦一人，不愿他心中除了楚国再无其他，我只想他每日回府能真心实意觉得那是一个家。”
“啪——”
苏残阳呆愣的看着被打开的手，那上面似乎还有她身上的余温，迅速浮起的红痕在夜色中并不显眼，怀里的人眼神突然变得冰冷，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的说：“你想说什么？”
苏残阳终究是从小娇生惯养的贵介公子，一路顺风顺雨惯了，突然遭受如此待遇，眼中厉色一闪，双手死死掌住慕凌云的腰身就吼了出来：“我想说！我不要他只当那里是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我要他一疲倦就会想到那里！我要他想起统领府时会露出笑容！我要统领府有一位统领夫人！我想他有一个家！一个有女人的家！”
凉风透过栏窗吹拂而过，耳边的怒吼隐隐回响，慕凌云第一次觉得有点冷，殿外一片整齐的沉闷声过后就响起了林德的声音。
“皇上息怒！”
尾音刚落就有更多人附和。
“皇上息怒！！”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在殿外聚集，点起的宫灯照亮了整个寝殿，她隐约听见了沈嫔的声音，之后一声高过一声的劝言在整个德阳宫中渐渐扩散，传过皇宫每一个角落。
苏残阳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心中不由一软，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脾气，只是突然想起了那个抱着幼年的他一遍遍唤着“阳儿”的女人，那是他的母亲，儿时的记忆中除了母亲等待父亲的面容就再无其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生母亲的气，还是生苏忠义的气，仔细相信，对待怀中的人，却是迁怒：“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发脾气……”
然而他看见慕凌云那双原本怔愣的眸子一分分冷却下去，逐渐寒冷入骨，他嘴角动了动，心中突然难受起来。
这是在他少年时一直藏在心里的人，只要想到这个人，就拼命的磨练自己，让自己好像苏忠义一般保护她，让她依靠。
“你说去。”
少女轻柔的声音传来，没有不开心，也没有怒意，只是淡淡吐出这三个字，但是她说的是“你说去。”
苏残阳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双没有一点温度的眸子，一动不动。
“林德！”她突然扬声喊出，单手抵开面前温厚的胸膛，翻身躺平不再看苏残阳一眼。
门被推开发出类似低鸣的响声，急促的脚步声直到床前才停了下来。
“你带他下去。”慕凌云盯着微微下陷的幔顶，声音仍然没有任何感情。
“贵人”林德的声音响起，在这偌大的寝殿中显得有些低沉：“咱们走吧。”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林德连喊了几声，都没听见回答，只有慕凌云感觉到被褥中那只紧紧握着她臂弯的手掌，温暖的热度从那传来。
“苏残阳。”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带了一丝叹息“你出去吧。”
那只手掌微微一颤，随后缓缓松开，床榻上轻轻的颤动过后，响起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慕凌云听着脚步声只觉得煎熬，心中烦乱不停的纠缠着她，必须要做点什么，让自己好过一点。
“让贾桐进来。”她再次开口，声音缓慢却格外清晰。
脚步声突然一顿，而后又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有些急促，她听见林德在外面喊贾桐的名字，然后殿门低鸣的声音传来，再然后，她看见了一个朗目疏眉的男人。
慕凌云看着这个有过几面之缘的男人，心中却并不觉得舒坦，这种感觉，就好似那次与绿衣的对话，她知道，她心里难受。
至于难受什么，却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是生苏残阳的气吗？气她当着自己的面说了那些话？还是气苏忠义？
她说不上来，只知道，她和苏忠义之间的感情，真的要断了。
她放他走，让他有一个家，而不是和她一样只有一个冰冷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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