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早起的金乌在皇宫的金瓦上只露出半个头。
外面的天还不亮，慕凌云却早早的出了德阳宫，贾桐看着明黄的衣角消失在门外，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在这张不属于自己的床上坐了一晚，也该满足了，为什么还是不甘心呢？
他带着紧张激动的心情进来，憧憬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想着以后再也不用畏惧任何人，再也不怕他人的威胁……原来是他想多了。
那个人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她问了自己很多问题，每一句都是关于苏统领，每一句都带着浓浓的无奈。
“他每日呆在府中的时间长吗？”
“穿衣洗漱是谁服侍？”
“心情不好有没有人安慰？”
“逢年过节时怎么办？”
……
“他……寂寞吗？”
统领每日卯时上朝酉时回府，穿衣洗漱从来不让旁人插手，若是心情不好就会一个人在院中站一晚，府中从来不过节，年关时只有下人悄悄聚起吃一顿饭……统领不寂寞，那副画着皇上的画卷就在屋中，每次看见，嘴角都含着笑容。
说完这些，他看见慕凌云的眼角有些湿润，然后一夜无话，到她走出这个寝殿，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殿门打开，苏残阳走到床前，他的眼中有些血丝，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不知怎的贾桐突然笑了出来，一床的被褥被他打乱：“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下去，不坐你的床。”
苏残阳蹙起眉头，看着眼前近乎癫狂的男人：“你怎么了？”见他颤抖的差点摔下来，忙伸手扶住“是她欺辱你？”
贾桐站起来扶住床柱，一夜保持同一个动作让身体有些僵硬，看在旁人眼里却不是这个意思，他自然看见了那双眼睛里的错愕，又笑了起来：“不，皇上没有欺辱我，她对我很好。”
“你怎么了？你平日不是这样的。”苏残阳有些着急，又有些愧疚“你告诉我，她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贾桐接道，语气有些戏谑。
苏残阳见此更是难受，直以为自己猜对了，慕凌云的脾气有些暴躁，以往一个不顺心就会发作，他从小习武并不介意，然而贾桐却不一样：“她是不是，对你动手了。”
不等他说话，又道：“她这次真的玩过了，我原以为她只是不给我面子，当众羞辱于我，却没想到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贾桐见此微微一愣，旋即眼睛一红，低吼道：“皇上怎能这般带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何都要打我？沈嫔这样对我，她也这样对我！”声音中是满满的委屈，不一会儿，就流下了一行男儿泪。
见从小陪伴身旁的人变成这幅模样，苏残阳心中更是愧疚，伸手想安抚他，又收了回来，只道：“此时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的，会的……”
转眼数天过去，经苏忠义引荐，正三品副左都御史陈凡接任安远淮之职，升至正二品左都御史。远在渭城赈灾的新科状元李玉蓉治理有方，灾情得以控制，米粮如数下放，瘟疫被阻绝在城门外，如今正在告示天下寻找良医。
这一夜，忙碌了一天的慕凌云早早躺在了景阳宫的床榻上，屋内空无一人，只一盏油灯飘飘拽拽，不时炸起一朵油花，惊得她浑身一颤。
烛光没照亮的地方漆黑一片，她缩了缩身子，侧躺着双手环住膝盖，眼睛牢牢的盯着黑暗，那里似乎有很多双眼睛正看着她，那些空洞死寂的眼睛慢慢逼近，一声声质问将她包围。
“为什么！？”
“朕是你父皇！”
“天地不容，天地不容！！”
……
“凌云，还不够么……”
“吾今日战败，自裁于封地，妄！留吾妻儿一命，亦！留尔一条退路。”
“慕凌云，你言而无信弑父灭兄，当诛！当诛！！”
……
周围寒冷的空气逼得她透不过气，那些眼睛又退回到黑暗中，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不怪我的，不怪我的”少女轻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冻的乌紫的嘴唇里发出喃喃细语，额头沁出的冷汗随着发丝滚落“我没有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别找我，我是被逼的，别找我……”
窗外月光下冒出一个黑影，慕凌云“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抱着膝盖紧紧靠着床角。
直到那抹黑影徐徐升高，在月辉下轻轻浮动，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黑暗下她根本睡不着，那些眼睛好像等她一放松警惕就会扑上来，将她吞噬。
换完衣裳到达梅树林时已是三更，这个时候宫里早已禁宵，除了夜间值夜的皇宫护卫，被逮到的破了规矩的人免不了一顿处罚。
然而在她面前却有一个人大摇大摆的放着纸鸢，靠坐在树下好不惬意。
“……楚苏”
等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已经脱口而出，不知怎的，语气尤为轻快。
少年缓缓低下微扬的头，光洁的面容在月光下有些模糊，那双斜飞的眸子微微一弯，似乎是笑了。
“恩”他轻轻的应了一声“我猜到你会来。”
“云慕”
慕凌云走进，在他身旁蹲在，注视着微微泛着光晕的侧脸轮廓：“为什么？”
楚苏转头看她，纤长的睫毛上透着雾气，不答反问：“你很冷吗？”
“恩？”
视线向下一瞥，停留在嘴唇附近：“已经紫了。”
经提醒，她这才感觉嘴巴木木发麻，只是习以为常，所以容易忽视。慕凌云突然露出皎洁的笑容，伸出右手捧住楚苏的侧脸。
“冷吗？”
“恩”他点点头“很冰。”
又伸出另一只手抓起楚苏受伤的左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旁，让他捂好。
“冷吗？”
少年淡然的眸子轻轻一晃：“很冰。”
想了想，又问：“你一直这么冷？”
“也不是一直。”慕凌云难得耐心一回“只是我做了坏事，上天惩罚我。”
楚苏捧着她脸颊的指尖微微一动：“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吗？”
“不信。”
“那何来上天？”
“上天在我心中。”
楚苏突然一笑“那又如何惩罚你？它在你心中，你可以掌握它。”
“不，我不能”慕凌云微微摇头“它会控制我，让我做恶梦，让我继续做坏事，他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
“那是你自己，是你在惩罚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