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城离月城不远,三两日也就到了。
如然打心底抵触月城这个地方,她接连着失去了两个亲人。宁愿颠沛流离,也不愿回来安好度日。
白王上对她很友好,那位季大人亦是对她恭敬有加,可想而知要是她能听曼娘的话,去月王宫找王太妃,往后的生活是有多奢华。
可她性子就是这样,倔得很。有那么一点想要执着的东西,哪怕是摔得遍体鳞伤,也不肯屈从。
在他们回到月城的第二天,如然被强硬地拉着去见了个十分美艳的妇人。
妇人眉目间有一股子傲气,眼神流转间可看出她对任何人都很不屑一顾。甚至是轻视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不知夫人来此,所为何事?”
“夫人?乡野丫头,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位是咱们月王室最尊贵的侯妃娘娘。”如然也随人去看过戏,大约每个高贵的夫人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嚣张跋扈的仆人。
喏,眼前这个就是。
沉铭见不得她被轻慢,如然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他摇了摇头。
第七郡主月染,是陛下亲口封的不假,究其原因,是用她爹的命换来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不说,她为了这个爵位付出了多惨痛的代价。
“侯妃屈尊降贵来见我,不知有何要事吩咐?”如然将姿态摆得很低。
信礼侯的正妻,人称侯妃,有着与陛下同出一脉的高贵血统,因此尊贵异常。
见小丫头知趣,侯妃不由得心情愉悦,颐指气使道:“我要你搬走!”
不是很难办到,如然没有异议,颔首:“我与大哥回来,正是为了家父的遗物,打点好便立即出城。”
如然提起这一遭,侯妃脸色有点不自然,狠声道:“你最好说话算话,搬到侯爷找不到的地方,否则……本妃不介意再添一把火,让你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团圆!”
言语中一点都没掩饰,烧死木匠师傅那一把火,就是侯妃所为。可如然真想不出来,她与侯妃究竟有什么恩怨。在此之前,她连侯妃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
漂亮的杏眼微微往上抬高一分,如然握紧双手:“谨记娘娘吩咐。”
一直沉默不语站在侯妃身后的亲卫,突然指着沉铭:“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面熟?
沉铭感受到如然拼命压抑着的怒火,明知开口问他的人是什么身份,却装出个茫然无措的样子:“官爷,小人自从大火一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大哥打小身体不好,经过火灾受惊过度,连我都不大记得。”如然帮腔,不知侯妃又想做什么。
那人一脸不信,突然伸手给了沉铭一掌,沉铭摔出一丈外,吐血不止。
如然一双星眸赫然灼了热火,挥袖准备还一掌回去,沉铭不要命地往回爬,死命地拉着她的裙摆,不让她冲动。
事已至此,能忍则忍,不能忍也要忍。他们得罪不起侯妃,陛下的妹妹。
如然痛苦地闭上眼,眼角的泪无声地流着。
侯妃轻蔑一笑,好个兄妹情深的景儿。贱民就是这样,没有权势,只能任人宰割。挥手退下亲卫,带着人离开。
掌风一挥,两扇门关上。
如然运功替他疗伤,视线模糊得厉害,她根本看不清穴位。
“阿若,就算我还有那绝世武功,我还是会忍下这掌。信礼侯的正妃是陛下的妹妹,谁都得罪不起。”木匠师傅的死因,他已经调查清楚。
信礼侯妃善妒,深爱信礼侯,只要得过信礼侯一个好脸色的女子不是被毁容就是被卖到风尘地。沉铭知道侯妃的凶残,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阿若也会成为那些苦命女子的其中之一。
“大哥,我在师傅的坟前发过誓,非报此仇不可。”她猜得到师傅的死跟侯妃有关,所以侯妃,她今日动不得,来日能动之时再好好算这笔账。
“都是她太过爱侯爷,误会了你。”沉铭不是帮侯妃开脱,侯妃的势力太大,阿若要是非要报仇只怕是有去无回。就算是月王上,也拿侯妃没办法。
如然不想让他分神,替他疗好伤后点了他的睡穴。离他不远处打坐,修起水莲心法来。
莲华君所赠的书册里,内功心法,武功招数都是拔尖的好。她自修了大半年,比起沉铭大哥教她那插科打诨的时候,效果不知好多少倍。
在与沉铭谈话前,她见过月王。本该去见王太妃,被中途拦截引去见了月王。
月王嗜酒,带她去了一处酒肆,名为杏花村。
杏花酒酿十分香醇,光闻着清洌的酒香,就让人迷醉不已。
“你要回来吗?”月王问她。
正沉醉在酒香中,如然醒不了神。什么叫回?
“曼娘告诉我,能护我安好的除了王太妃,没有别人。我也不是想求她护我,是想求她帮我照拂照拂沉铭大哥。”她亏欠他太多,多得她不敢再看他一眼,愧疚之情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月王想过很多次的开场白,她跟他说的第一句与他设想的相差颇大:“你不过是小姑娘,不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哪家的小姑娘会这么傻的?要说天真善良,他可一点都不会信。
但凡经历过她经过的任何一种,都不会再天真。
“欠人恩情,理应还清,便是对自己最好的考虑。”沉铭大哥对她付尽真心,她不过是低个头求求唯一能帮她的人,给他一个寻常生活。
相比之下,这个人情哪儿及得上他的万分之一。
月王玩味地弯起唇,笑道:“用不着王太妃帮忙,我可以帮你。”
诧异地一眼,如然不太懂他的意思。
“你回来,不仅王太妃会护你,我和信礼侯也会。”和蔼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然一时之间找不到措辞。
“哦?我失去生命里除却爹娘以外最重要的亲人,正是拜信礼侯妃所赐……您敢说,您会保护我?”如然撩起袖子,露出腕上一道结痂的疤,“我说过,我会报仇的,这是物证。”
“你!”月王惊骇地扫落了一壶酒,酒香四溢,充满小小的雅间。
浓郁的香,撩拨得月王心头烦乱,突而他的声音一软:“怎么这么倔……”
修长的指抚过如然腕上的疤,月王垂着眼,如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如果信我,就听我说。”月王轻语低喃,像极了个哄孩子入睡的慈父,“起初你被人暗杀,我并不知情。沉铭来找我,我才晓得,她封的第七郡主是你。”
接到诏书,知道第七郡主月染,他只是以为姬若在寻找慰藉。
沉铭找来,他才知道,阿德的死讯。甚至,他的女儿也活在危机四伏中。
“你爹,是我的亲大哥也是继承王位不到半年毅然退位的上任月王。你,是我的亲侄女,是月王室的郡主。”
千算万算,如然都没算到有这一出。月染月染,她还真担得起这个名字。以前怎么没想到,月染与月氏王族有关。
“想要你死的人或许真的很多,但我和信礼侯绝对不是其中一个。侯妃做的事我知道,我现在动不了她。”因此他不敢让王太妃知道她的处境,生怕太妃一生气,信礼侯与侯妃闹到和离的地步。
届时,月染会更危险。侯妃为爱的疯狂,他早见识过。
“若你回来,在我们身边,处理侯妃的事会简单许多。”最起码,名正言顺。
他一直忍着侯妃的胡作非为,只有一个原因,月染没有回到王室,他没有理由。一个让大雍陛下大雍贵胄无话可说的理由。
倘若月染回到王室中,谋杀王嗣的罪名,就算是他忍得下这口气,王室中的人绝对咽不下。月染的爹,贤德王,在月氏中贤德有名,被人晓得侯妃所做之事,拥护贤德王的臣民一怒,陛下都保不得她。
“所以,月染,你回来吧。”
侯妃的身份太贵重,连月王都顾虑,假如她非要任性为师傅报仇,后果她承担得起吗?
显然她承担不起。
如然眨眨眼,纷乱的记忆又鲜活起来。桃花村的童年,与木匠师傅的三口之家,在朝风院和白仪木婉的三月交情。
无不让她铭记于心,回想起来哪怕是难受得很,面上却还能有个笑。
回去?回到金丝笼里当个锦雀儿吗?
“我离开……”
要报杀师之仇,是她一个人的事,犯不着扯上王室。今日她为了大义可以先搁下眼前仇恨,静等来日时机,她比侯妃年纪小,活得也会比侯妃长久,一辈子的时间足够等到报仇那天。
“我习惯了外面的生活,不是不喜欢你们。”讷讷地解释了一句,对她来说,算是认可了他的身份。
如然正眼看他这个陌生的亲人,细细看下来,他跟爹是很像。
眉都是英气的剑眉,眼都是亮如星辰又始终有着温和神情的眼。
月王不管她的决定,抚着她腕上疤痕的手往上挪,触到她柔软的发:“你愿自由我给你自由,你若想回来便回来,沉铭的事交给我。”
“或许不会回来。万一真的有哪天回来,只要我踏进月城一步,那就是真的不走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必定是遭遇了比月城经历的这些,更让她伤心的事。
那天到来,她肯定是筋疲力尽,想回亲人身边,做个雀儿也没关系了。
与沉铭好好谈了一场,他最终听从了如然的安排,从此隐姓埋名娶个好姑娘过个普通人的生活。
每次与她的对决中,每次都是她赢,这一次当然没有意外。如然送走他,挽起一个平和的笑。也背着行囊,自此远走。
愿无岁月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