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繁华的上都城!
帷帽下的绿墨杏眼圆睁,只见眼前酒幡如林,街道两排的店铺门脸挨门脸,招牌挤招牌。四乡八野的村民各携着自家生产的果实粮物,在沿街设摊。大吆喝,小吆喝,骡嘶马叫,车轮辘辘,脚步沓沓,还有拨弦吹管唱曲的,各式声音充盈于耳。街边还有相面测字的,猴戏杂耍的,人群往来不断,简直让人咋舌。
绿墨心道,自己自打出生到现在所见的人加起来,恐怕都没有此刻一眼望去所见的人多,鼻翼间飘着一股淡淡的米饭酒菜香。
绿墨手紧紧地挽着母亲的胳膊,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这熙熙攘攘的赶集人潮给冲散了。
“娘,您瞧上都城这么大,舅舅信上提的允文府可怎么找啊?”拿手扶了扶被挤歪的帷帽。
张氏此刻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心中暗怪自己考虑不周全。只想着能早些离开南平那片伤心地,等不及弟弟的回信就巴巴地跑到上都城找人了,这会连路怎么走都不知道。也却是没想到上都这么大,就算是把南安和南平都加在一块都不及这儿的一半大。
看来只得向路人打听打听了,张云娘后背的中衣已被汗湿透了,抽出手绢抹了抹额上的汗,游目往人群里环视。
张氏正眼观四路,便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娘,背上背着一个梳着总角的小男娃,正言笑晏晏地迎面走来。张氏拢了拢鬓边的发,走上前问道:
“这位大娘,耽搁您一会,想问您打听一下,可知这允文府怎么走吗?”
那位背着男娃的老人家见问路的妇人通身只着一袭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发上也仅插着一根竹叶青模样的玉簪子,脸上被这灼灼骄阳晒得通红通红的,看似是普普通通的装扮,却难掩其端庄贵气的风华。
老人家听她问允文府,能跟允文府扯上关系的人,非富即贵,看这妇人大概是与家仆走散了,这些贵人平日出门皆以车马代步,不识路也正常。遂恭敬问道:
“夫人,您说的这允文府可是皇城东边的允文府?”
老人家背上那孙儿见奶奶停了下来,便不耐烦地扭动着身体,嘴里还在嚷着“看耍猴的去,看耍猴的去嘛……”老人无奈,呵斥了一声,将他放下地,拿手牵着。
此时才注意到这贵夫人边后还站着一妙龄少女,可惜容貌被头上的帷帽遮住了,看不清长相。
张氏哪知是皇城东边还是西边,就连这允文府究竟是一座府邸的名字还是地名都未可知。只是按着每次给张云望寄信的地址打听的,被老人家这一问,倒有点懵。
老人家见那夫人一时不作声,还以为是自己言语粗莽,冲撞了贵人,忙向张氏哈了哈腰道:
“瞧我这老糊涂,被这娃儿闹晕了头,夫人莫脑我。这允文府必然是只有一家,府邸可不就是皇城东边的那处了,您沿着这条主道直走,走到头就是了。”
“谢谢大娘。”
这前朝的皇家贵姓允文,平常百姓就连取名都要避开的,虽说现在新帝名号贵郑,可新帝与这仅剩的前朝天子的胞弟允文老爷想必是关系匪浅,不然怎么会赐了皇城东边寸土寸金的一座气派府邸给允文家。
等老人家回过神来,才发现这贵夫人和她身边的小姐已经走远了。
绿墨和张氏走了好一会,只见身旁人烟渐少,到最后只看见被日头打在地上的两道长长人影在紧紧相偎着。
“娘……您不觉得这条道越走……越荒凉吗?你看这两旁都是宅门都是紧闭的,咱们可别是走错了。”毕竟只是个十三岁大的少女,从未出过远门,不免有些惶惶。
张氏倒是镇定,拿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绿墨的手背,这孩子掌心都湿透了,真是难为她了。
张氏伸手遥遥一指,“你看最头的那家府邸,门上头是不是挂着‘允文府’的牌匾?”
绿墨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座府邸,门口摆放着石狮,那大门上头可不正挂着一块书写着“允文府”的赤金牌匾嘛,总算是找到了!
待两母女走近细看,才发现大门两旁雕的是一对栩栩如生的雌雄石狮,左侧的雄狮右前爪踩着一个绣球,而右侧的雌狮则是左前爪抚摸着一头幼狮,好生气派!这允文府门口守门的俩个小厮眼也尖,自这两母女从远处走来时已经瞧到了,不由想到公子前日出门时的吩咐,其中一人就忙奔进府里通知管家。
张氏带着绿墨走至府门前,反而有些踌躇不前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问那守门的小哥是否知道张云望这个人时,忽见府里疾步走出一位精瘦的男子。
这男子个头虽不高,身型却是极精悍,穿着一件暗蓝湖绸服,脚蹬一双藏青布靴,只是唇薄齿细,看起来有些鼠像。
却说这管家闻讯赶出门,便见府前立着两位风尘仆仆的女子,其中一位作少女打扮的头戴一顶帷帽,看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而另一位妇人则似三十岁左右,举止端庄,一双美目湛湛有神。心下猜测便有几分坐实,未待张氏开口,先做了一个揖,方道:
“夫人……可是从南郡来的张氏云娘?”
张氏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知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找对地方了,忙道:“妾身正是张云娘,这是小女绿墨,来上都寻亲至贵府,不知这位先生……可识得舍弟张云望?”
“识得识得,不过张公子此刻不在府中,我们家公子吩咐过不日便有贵客登门,让小的好生款待,这贵客说的可不就是太太和小姐了。小的不敢怠慢,请随小的进府吧。”说罢躬了躬背,在前头领着张氏和绿墨入府。
绿墨听到这管家模样的男子前头称舅舅为张公子,后头又来一个“我家公子”,心下不禁疑惑,难道说舅舅是借住在这户人家不成?可看这里的下人对母亲和自己这般恭敬,全不似普通的待客之道,倒像是对待半个主子的殷勤。
绿墨虽有疑惑,面上却不显,脚步不停地紧随在母亲身后进了府。
一行人穿过大门,张氏母女放眼一望,只觉得满目生辉。
一重重的厅堂、院落,回廊串连,接顾不暇。往西行约两三百米后,便入得一园子,这园子里异峰突起,石石相叠危如累卵,其中更有一具奇石,遍体五十六孔,以水灌顶,孔孔泉流,石底燃一炉香,窍窍烟出,真可谓奇观。
古人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园子以石为主旨,从石中取山,可见主人立意一斑。
见了此景,绿墨心生喜欢,遂解开脖子上的帽绳将帷帽摘下要细看。帏帽一除,那一头青丝便倾泻而下,一张未施粉黛的脸皓如白雪,日光照射在她明彻的眼中,宛然便是两点明星,远而望之,竟有“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之态。直把个管家并两个小厮看呆了去,管家不由心悦叹服,饶是他阅人无数,但与这女子一比,都似有不及,好似天下的灵秀之气尽被她占了去。
因众人各般心思,倒未注意到这园中奇石内竟可藏人,一猿臂蜂腰的男子正立于其间,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面部轮廓亦是完美得无可挑剔,嘴角上挂着一抹淡泊的浅笑,想必已将这满园秀色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