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墨迳自跑回了烟雨阁内,“咚咚咚”爬上了楼,还没待张氏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怦”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张氏站在门口,朝里问道:“闺女,这是怎么了?”就听到里面气冲冲地回了一句:“蹴鞠玩输了,心情不好!”
发了这么大的火,恐怕……不是输了蹴鞠这么简单吧?不过自家闺女这情绪……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外露过了,上一次摔门,好像是在她舅舅张云望不告而别的时候吧?
张氏笑笑,看来这一回是要厚积而薄发了。也好,堵则疏,疏则通,总比闷在心里烂成了疔好。
烟雨阁二楼靠窗的一个房间里,结实的木门被从里面上了闩,干净的地板上则躺着一根做工华美的檀木簪。房里的人正倚在床栏杆边,双手抱着膝,眼里噙着泪,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根簪子,整个人好似木雕泥塑一般。
“欲擒故纵……”绿墨嘴里喃喃地念出这四个字,心里有股火一窜一窜的,就快要喷涌而出。
明明就是他先过来招惹自己的!本来打定主意桥归桥,路归路的,哪里有过半点念想会与他那一类的人,有一丝半缕的关联。唯恐避之还不及,他竟说自己是欲擒故纵,简直莫名其妙!
虽然舅舅常说住在允文府,就如同住在自己家里一样。可那是因为舅舅与那人同承一师,一同习武,自然有他们一起长大的情义在啊,自己算什么!说到底,自己与母亲只是客边,这样无依无靠依栖在别人家,有时觉得……诺大的允文府就像一个迷宫,生活在其中只会让人心生彷徨与无助。而如今……竟还要受这些窝囊气!
想到那一晚他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才逼得自己不得不正视心中的在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情根已经深种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最恨的,就是他那副气定神闲,总是胜券在握的模样,凭什么就只自己阵脚大乱?
自己虽是女孩儿,身在斗室之内已是无奈,却有一颗翱翔在六合之外的心,总想着天下之大,必定能求得一心人。得之为幸,若是求之不得,也无甚大碍,只要把心守住,任外头狂风骤雨,吾自巍然不动,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如履薄冰,患得患失,处处制肘。
绿墨越想越委屈,已然进入了浑然若忘的境界,禁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若是她知道今后的她甘愿为一人画地为牢时,再想起今日的种种委屈,是不是会付之一笑,叹一句多情总爱空自扰?
不过此刻,自扰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允文公子显然是属于行动派的,在摔坏了第三只杯子后,便在下人的噤若寒蝉中踹开了房门,一跃上了屋顶,几个点跃,就飞落到了某人所住的阁楼顶上。
此时已是满天星斗,仙鹤居中却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以屋顶为界,下面的人在声声隐忍地悲泣,而上面的人,则是被称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允文公子,此刻却惶惶如丧家之犬般,举步不定。
白眉老道如果知道自己的两个弟子在传承了绝世轻功后,一个当了树上猴,用轻功教人怎么爬树:而另一个则成了梁间燕,半夜三更在人家姑娘家屋顶上踱步……不知一口老血能不能喷三尺远?
正当允文木生举棋不定的时候,忽然听到底下“吱呀”一声,是窗户格子被支起来的声音,然后便有一团东西被扔出了窗口。轻提一口气,脚尖点瓦,身形如燕般飘移下去,手已经在东西落地前将其接住。
这串动作做下来犹如行云流水,不过电光火石间就被完成,完全不像个新手。
是一团被揉皱的筏纸,允文木生将其展开,借着月光,就看到上面印着那人的字迹,笔墨还未全干。原本娟秀的笔迹此刻是怒猊抉石,渴骥奔泉,可见写字之人下笔风雷,那十个大字力透纸背,写的正是“一江二里仇,三江四海恨”!
看着这十个字,允文木生心中什么火都灭了。
气性不小嘛!
自己一直在心急的等着她长大,却忘了她不过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而自己却整整比她大了四岁,于她而言,自己不过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看来还是操之过急了,才忽略了她眼中的无助与不安。
绿墨还正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呢,眼角就瞄到窗边有个黑影闪了进来,顿时被吓得目瞪心骇。刚想大叫,方瞧见来人身影,登时面色一沉,揉起桌上的一团纸就朝那人掷去。
允文木生不闪不避,看到眼前一张小脸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的,嘴角还情不自禁地爬起了一丝笑。
就是这笑!绿墨气闷,总爱那么一副宠辱不惊,淡定无波的样子,怕别人不知道你牙白还是怎么的!
“想不到公子还有这雅兴!爱半夜三更偷爬人家姑娘家的窗户,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若是把木生的名字和姑娘的名字摆在一起,被人津津乐道,就算是被当成笑话,也是一桩美事。”
“你—!”绿墨由气闷变成气短,“公子的这桩美事,绿墨可不敢苟同,免得被人说成是攀龙附凤,欲擒故纵!”
允文木生哑然失笑,气性果真不小,还记得这茬呢!
绿墨仿佛知道那人在想什么,哭道:“没错!我就是小性儿!我就是爱嚼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你再不滚出去我就……就……”就能怎么样?怎么样都奈何不了他!
绿墨突然气馁,败下阵来,脸色怏怏的。打架又打不过他,斗嘴也斗不过人家……太没意思了简直。
“绿墨,我说完这句话就走。”允文木生见她突然鸣金收兵,深知这人的脾性若是逼的急了,反而会过犹不及,“我对你……是认真的,纵使繁华三千,我也只知百星不如一月。你不要惶恐不安,只要相信我就好。”说罢脚尖轻点窗台,果真就跃窗而出,不多做蛮缠。
绿墨还在回味刚刚允文木生的一番话,见他离开,不由低声骂道:“日后你再说出那样的话,瞧我还饶不饶你?!”
哪知窗外竟隐隐飘来那人带笑的声音,似就在耳边说道:“你自然饶我。”
绿墨本来以为他听不到,不料他不仅听到了,还立即答出这句话来,一怔之下,倒也拿他无可奈何。半边身子倚在窗边,举头望月,嘴角挂着一抹盈盈浅笑,像极了某人,而其本人却犹未自觉。
情之一字,最是令人百转千回,也许上一刻还在万念俱灰痛哭流涕,下一瞬已是回嗔作喜笑逐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