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人家允文公子也和自己想的一样,早就发现这个破绽所在了,也在那等待时机?
顾岳之有了一种找到盟友的兴奋。
可是……不对啊,要说伺机而动的话,早该动了啊,怎么等到了现在?
再看允文公子嘴角含笑,从始至终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好像比赛的输赢与他是最无关似的,哪里像是蛰伏着等待时机的人。
顾岳之再仔细一看,突然全明白了。
原来允文公子那不是在伺机而动,而是在守护,守的还是“敌方”的人。
他的眼神一直锁着跟前不远处的那个女子身影,所站之位恰可断阻他人的突袭,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那女子却全然未觉,还时不时地跟她身旁的伙伴交谈,笑厣如花。
顾岳之抬头无语望苍天,看来这场比赛……凭自己一人是不可能力挽狂澜了,人家队长都变节了,自己瞎操什么心啊。耳边又传来非歌她们的欢呼雀跃声,不知道又是哪两个倒霉蛋撞上了……
顾岳之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公子队……大势已去。
当沙漏里最后一粒沙落下,裁判福四曲起手指在嘴边吹了一个响哨,宣告比赛结束。结果可想而知,红妆队胜。
蹴鞠场上,小子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丫头们则一个个眉飞眼笑,在场观众无不在津津乐道刚刚的精彩战况。
允文木生轻松地跃出泥潭,就有侍从端着托盘上前。接过递上来的湿布擦了一下手,然后拿起一片祛寒的紫姜噙入口中。
绿墨嘴里也含了一片紫姜,才嚼几下就感到有一股辛辣从舌尖漫开,赶紧囫囵吞下,身子果然升起阵阵暖意。就听到非言在旁边嘀咕:“跟这群娘儿们玩蹴鞠还真憋屈,这狗屁规矩害得老子手脚全施展不开……”
绿墨想到刚刚非言扑在泥里的“泥巴狗”样,不由得莞尔一笑。低头一看,自己膝盖以下也全是泥巴,得赶紧回去换衣服才行。回过头去想找舅舅一起走回去,却发现人已不知去哪了,那位校尉公子也不见了踪影。
看来只能自个走回去了。
绿墨谢绝了非语想要送她的好意后,按照原路返回。刚走过双跨梁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追来,来人步子很轻,也很熟悉,绿墨不由得加快脚步。
“那天……谢谢你。”
绿墨停住,回过身来,就看到了允文木生。
虽然他没有把话说完,绿墨知道他的意思:“一块墨而已,不值当什么……”
上品古墨,是可遇而不可求,有市无价的珍品,不过用来换一条人命,还是很值得的。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活着回来的吗?”允文木生不动声色地靠前几步。
绿墨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想起了她舅舅说的,那天他找到允文木生的时候他人已经中箭倒在血泊中了,救允文木生的另有其人。
“公子若愿意说,绿墨就愿意听。”
允文木生尔雅一笑,不知不觉中已经与绿墨并肩而行,伸手拔下头上的一根檀木簪,递到绿墨手中,说:“打开来看看。”
把檀木簪打开?!绿墨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看到那根木簪的头部绕有一圈细微的圆痕,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用拇指轻轻一压,木簪的头部就打开了,原来簪子里面是空心的!
想不到这根簪子看似普通,其中却还暗藏玄机。而且……木簪里面似乎还装着什么东西,绿墨轻轻一倒,就有几粒翡翠色的丸子滚了出来,落在手心里,“这是……?”
“这是传唤青鸾士的‘虎符’。”
虎符她知道,听舅舅说过是用来调兵遣将的,可……青鸾士又是什么?又是怎么传唤?
允文木生见绿墨一脸茫然,笑着解释:“这些翡翠丸制料特殊,乃丹鸟所食之物。只需将其中一粒抛于地,不过须臾,其味便可引得丹鸟飞来。”
绿墨似有所悟的样子,沉吟了半饷方开口道:“所以说……青鸾士是一种很厉害的鸟类?”
允文木生脚步踉跄了一下,难得的失语了片刻,随即又恢复正常,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青鸾士……的确很厉害,只是他们并非鸟类,而是人,是我的死士。”顿了顿,方继续:“丹鸟是青鸾士的驯禽,作指路之用。”
死士?绿墨想到了她舅舅的暗卫身份,忙问道:“那……暗卫和死士有什么不同吗?”
允文木生看到了绿墨眼中的担忧,心下暗道,看来张云望已经把暗卫的身份告诉她了。口中斟酌着字眼,说道:“……一个是身不由己,一个是生不由己。”
聪明如绿墨,虽然允文木生只是说了个简单的鳞爪,但她已能听出了大致。也就是说,只要舅舅身为皇帝暗卫的一天,他的生身大事,行为决定,掌控权都不在自己,而是在皇帝手上!
身不由己,自己都不能做自己的主,这就是舅舅的选择。
绿墨突然感觉很无力,不愿再想,现在只想快点回到烟雨阁。遂把手中的翡翠丸倒回木簪里,将簪头盖上,递给允文木生,那人却不接。
“送给你了。”
绿墨闻言吃惊地抬起头,就撞进了允文木生熠熠凝望的目光中,那双眼里此时似乎含了一汪深潭,望一眼就能将人吞噬。
绿墨低头,复又抬头,手没动,目光坚定:“这根木簪并非寻常之物,乃公子的‘虎符’,怎可赠与绿墨?这么重要的东西,绿墨不能收。”
“我的虎符何止这一个,你就安心收下吧。必要时刻你可放心使用,青鸾士见此簪如见我,定护你无虞。”
“可是……”
允文木生打断道:“绿墨,你救了我的命,我不过赠你一根木簪,何至如此这般推拒,难道你竟是一点不知我的心?”
最后一句话,使绿墨闻言如触电般缩回手,讷讷不能言。
僵持半饷,绿墨最后还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果然,每回只要自己一把话说开,那个人就会逃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正待你要将心剖白给她的时候,她却连看都不看,砍头都不过是头点地的事,她偏要将你凌迟万剐。
满腔柔情无处安放,允文木生的耐心已经告罄。
“你这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吗?”身旁之人开口。
绿墨顿住,猛地转过头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允文木生。
“……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公子的心,也不过如此。”
允文木生闻言浑身一震:“在你心里,我允文木生就是这样的人?”
“绿墨不知道,也不熟悉公子是怎样的人,也正因此,公子必定也不熟悉绿墨的为人。倘若是因为绿墨略有几分姿色……侥幸得公子喜爱,那公子大可不必执着,我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普通平常的很。”
绿墨双拳紧握,说罢扭头跑开,边跑边还使劲咽下喉头里涌上来的酸楚。
允文木生则如石雕般立在原地,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自己心里所一笔一画描绘出的那个女子,怎么会有如此锋利的棱角,刺的人生疼?
早在她以为的相遇之前,他就认识她了啊!认识一个人,不一定直接从她本人,从每一次他人对她的鳞爪描述,只言片语中就可以知道:她的笑,她的俏,她的灵动,她的慧黠,这一切都曾经那样鲜活地跃然于心,他早知道他们会有相遇的那一天。
直到允文府里的初见,他只把她当作是远别重逢的旧时相识,却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妄念。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