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周重开傕场的谈判在第二日的清晨开始,苏岚和司徒岩若算是两国倡议此事的发起之人,各是同两国兵部户部的官员一同对坐相商。说是相商,其实不过是利益争夺罢了,议来议去,攸关根本的大事半分未定。
到了正午,仍无结果。门口随侍的侍卫给苏岚递了个纸条,苏岚一见,心中便是一惊,连忙寻了个由头,停了上午的谈判,自个也出了大殿。
才一出殿没多远,便在回廊处见到了玄汐,苏岚在宫里同他见面少之又少,见他传消息本就意外,他亲自来见,这事可定然不小。
“你上午一直在这里吧。”玄汐也不寒暄,直接问道,“勤政殿那边现下可热闹的很。”
“怎么回事?”苏岚问道。
“李家家主李佑大人,血书一封请求面圣。殿下给拦了下来,他却,他却,命看守他的侍卫带回了李承浩的人头。”玄汐说着,也带了几分唏嘘。苏岚听了也不免心颤,虽是政坛无情他们早就懂得,可这父子亲情,竟也这般。
玄汐见苏岚面色黯然,以为他是被骇住,不及细想,就道:“李家得以保全了,只是张家。”
“李家已作出这样的狠绝了,张家最少也得死个人。”苏岚叹了口气,心中不免苦涩,只怕李家和苏家的梁子也结下了,如何都不能化解。
“我也不过支会你一声,他们既自己有此觉悟,你我也收了活动便是。”玄汐语气已恢复惯常模样,李家如何惨烈,这一会都算是再不留给他任何痕迹。
苏岚只觉得心中压抑,却也点点头,道:“登基大典之后,尘埃落定,也算是了结了。”
玄汐面色仍旧清冷,只点了点头道:“我便走了。”
未待苏岚反应,那一袭烟水蓝的男子已转身而去,袍子在空气之中微微浮动,勾勒出一身的清寒。
苏岚缓缓走回殿去,李家的手段竟如此激烈,她断没想到。苏家确实递过话,要李家做出姿态来,方能得以保全。李家这回虽是借了苏家的力,可这失子之痛,少不得要记在苏家的头上。爷爷常说,世族共主如火上烹油,她如今越发了解这话的意思。
离宫之时已近黄昏,争辩激烈,却毫无进展。苏岚也断断没了半分心思,越是临近黑夜,心中便越是郁结。她独自骑着马在皇城的街上徘徊,茫然而只觉得无依无靠。
她在京城最富盛名的妓坊春妍楼前勒马,自嘲一笑,每每彷徨,竟都不自觉走到这来。门口的龟奴见了她,极是熟稔,笑着迎了她上楼,看她神色,亦知道这位贵人心思不佳。
苏岚有一红颜知己,因着她的缘故,得以成为楚国四大名妓之首,便是这的头牌唤作眉意,而苏岚对眉意的情分,楚京里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岚推开房门,眉意正浅笑盈盈地看她。苏岚卸了脸上僵硬的笑容,向着边上的美人塌便靠去。眉意轻叹一声,缓缓走过去,道:“又是谁给了你不痛快。”
“不消问,我也没心思答。”苏岚揉了揉眉心,“只消给我最烈的酒就是了。”
“明儿你不是还得迎接齐皇吗。”眉意依言取了酒,却道,“喝醉了怎么成。”
“不喝醉,如何面对他。”苏岚冷冷一笑,接过酒杯。
眉意见她一杯一杯地灌下去,半分风雅也无,似是急求一醉,便叹息着走到瑶琴边缓缓的拨弄,琴声咽,梦断秦楼月。
苏岚斜斜地倚在桌边,听着这曲子,只觉得越是喝酒,却越是清明。正如有些故事,越是相忘,却越会记起。
就像,齐朗的影子,越发的清晰,随着她滔天的恨意,在她的心上反复的揉捻,刻下深不见底的沟壑。
“眉意啊,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苏岚仰头饮下一杯酒,呛的不住的咳嗽,却还是笑着说。眉意何曾见过她这般狼狈,心疼的不行,却又听她道:“可你恨到最后还是恨自己多一点。我多希望五年前的那个雨天,可以重来。如果可以重来,我绝不会再这样的抉择。”
眉意不知说什么,只轻轻地抱住她,道:“睡一觉吧,睡一觉,就把这些都忘了。”
苏岚却低低地笑出声来,举起酒杯,向着窗外弦月,“拟把疏狂图一醉,呵呵。”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哈哈。”苏岚一边笑着一边吟诵着,越笑越是放肆,眉意看着她,对着天上一轮明月缓缓举起酒杯,蓦地,却将酒尽洒在地上,“哈哈,一尊还酹这朗月。哈哈。”
她的眼角却沁出泪来,在这月色之下,越发的晶莹。
眉意就坐在她的身边,看着那一滴泪,摇摇欲坠,却却倔强的留在眼里。他们就静静地坐着,一如这么多年来,苏岚的每一个难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