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楚通商税赋减半，七爷迎娶楚女。”王愫看着苏岚，“都是你提的？”
苏岚点了点头，道：“楚国和齐国交好，王丞相不乐意吗？”
“有何不乐。”王愫摇了摇头，“你我短时也不必敌对，不是很好。”
“穆家不能长久了吧。”苏岚笑了笑，唇边泛起嗜血的弧度。
“柳大人好手段。”王愫笑着说，“没有柳大人相助，我想治一治他们可没有这么容易。”
苏岚低低地笑着，柳大人不是别人，便是她嫡亲的舅父，同她一直联系不断。
“你恨穆家，他们自然不能好过。”王愫看着苏岚，缓缓地道。
“是吗？”苏岚自己已饮了好几杯酒，又是仰头倒了一口，“是吗？他踏出太庙，就宣布迎娶的太子妃的母族，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王愫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苏家一夜成灰，第二日就下诏册穆华嫣为太子妃，齐朗没有一点异议，这件事，他很清楚，在这女子心中是何等的痛。家人新丧，爱人已成陌路，又将迎娶仇人之女，这一桩桩一件件，怎能忍受？
王愫缓缓端起酒杯，对着她的便是一碰：“喝酒。”
她也淡淡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仰头喝尽。王愫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她，静静的，目光温柔。
“你还是放不下。放不下他。”王愫低低一笑，似自嘲，却也凉薄。
苏岚在他面前做不出任何的伪装，尽管伪装自己已经是她的本能。但她在他的面前，就似水晶琉璃制成的一般，那嘴角的每一个弧度，眸光的每一分潋滟，他都感同身受，她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也不必隐匿。
“放不下。”苏岚轻轻低笑起来。“我闭上眼，就能想起母亲那张惨白的脸，我看着她在我面前自尽，从生到死，却始终微笑着。”
王愫只觉得心被揪了一下，狠狠地颤着。
烛光笼罩这小小的茶室，女子姣好的眉眼，柔和却也凛冽。
“忘了他吧。”王愫叹了口气，“忘了他就没有恨，然后，好好地活下去。是要权倾天下还是云游四海，怎样都好。”
“王汝阳，你以为我是在靠什么活着？”苏岚眸光一收，眼珠轻轻地转过，寒光渗了出来，“就是这恨，忘了他，我就活不下去了。”
“到头来，你不还是依赖着他。”王愫面无表情。
“依赖？”苏岚轻轻地笑着，“我觉得，我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了。太过依赖谁都只能让自己更失望，这堂课我学的何其艰难。”
“不依赖着他，你何必依赖着这恨活着。”王愫依旧是语气清淡。
苏岚明知他这不过是变着法子的劝自己，却依旧是怒气冲冲，理智也克制不了自己。
“王愫，你太过分了。”苏岚猛地站起来，“你说的轻巧，我有多少委屈，我以为你比谁都知道。呵呵，我还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你我今夜不如就言尽于此吧。”
苏岚猛地把杯子一摔，一声脆响，一地凌乱。
晋容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又摆上一个杯子，默默地走出去。
“阿颜。”王愫也站起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苏岚又狠狠地说，“你怎么能懂，那是什么样的绝望。父亲死于流民之手，却还被硬生生地安上了赈灾不利，心怀不轨的罪名，最后竟连勾结敌国也算是一条罪名。母亲在我面前殉情自杀。二哥在我面前伤重不治。家，一夜被人焚成灰烬。而我的未婚夫婿，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然后就那么背弃了我，我的家族。你怎么能懂！”
“你不会懂！”苏岚只记得那一夜的绝望，弥天盖地，“你不会懂，那种穷途末路，还有人不肯放过你的悲愤。我唯一的侄子，那时才出生三个月，逃亡路上，他染上了多少疾病，现在小小的身子，日日要用药罐子吊着。你懂那种绝望吗？”
王愫猛地将她抱住，胸口被她如雨般落下的泪水打湿，她在他怀里挣扎，捶打着他的胸口，一遍遍地嚷着“我恨啊，我恨我自己没有力量，我恨我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他紧紧地抱着她，手在她身后无力地纂拳，心，随着她的每一声哭泣，都疼上几分。
“王愫，阿哥，我怎么能不恨。”她的哭声一点点小了，“恨他还是恨自己，其实我根本分不清楚。但这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阿颜。”王愫依旧紧紧地抱着她，“我只是怕，只是怕，那真相太过不堪。”
“真相？”苏岚疑惑地问，鼻音浓厚。
“我只是觉着，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不会那么简单。”王愫叹了口气，“我只怕所有的故事，都为人所知的时候，你没有力气再去面对一次。”
苏岚听出他话里的犹豫，问道：“你知道什么？”
“我并不知道什么。”王愫又叹了口气，“但我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诛杀权臣的事情。”
苏岚听他的意思，也明白了几分。缓缓地挣脱了他的双臂，低声地道：“无所谓真相与否，我不过就想要找一个撑得住自己的理由。”
“阿愫。”她低低地唤他，“阿愫。”
他的手穿过她的发，留恋地停住，“阿颜。这多想一场梦啊。”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多想快快醒来，或是沉沉睡去。我不要这沉沉欲睡，半梦半醒。”
他抚着她的背，听着她压抑的哭声，那样沉重的回忆，生生劈开了他们的前世今生。将他们的一生不留情意地分成两半，再不能连接在一起。
“谁让你我生于这样的一个时代。”王愫笑的凄淡，“生在这个乱世，在这一场棋局里，身不由己，起起伏伏。”
“喝酒。”苏岚低低地笑着，“今夜我们只叙旧情，不谈未来，更不谈人生理想。
王愫缓缓地举起杯，笑着说：“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苏岚大笑着，“五花马千金裘，呼尔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