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已是一片漆黑,灯火俱已熄灭,只剩下几顶帐子还亮着灯光。苏岚看向玄汐的营帐,那里已经融进了这黑夜之中。苏岚对着郦青低低地问了两句,才放了心,却还是心怀忐忑,只怕玄汐知悉今夜她与司徒岩若的会面。
她怀一腔心事,换下身上的衣物,倒在床上,身体疲倦,却无法睡去。
他是那样好看的男子。她的耳边响着的是十三岁时她的声音。她内里的灵魂,在那一刻,确实是为他所惊艳。
她还记得,十三岁熙国的朝花节,彻夜长明的宫灯,照亮整个山谷的夜晚。熙国的国都,背靠着山谷,山谷之中有大片大片的花朵,每年的花季,都引来四方的游人。
那一晚,烟火划过星空,洒在每一朵桃花之上。
人来人往的山谷里,她和十五岁的王愫踏入街边的小小酒馆,就那么遇见了十六岁的他。
他是那般出色的男子。她至今仍然不能忘记那一个夜晚。和齐朗的相遇,其实和他的,有如此惊人的相似。只是,齐朗惊艳的是她的整个生命,而司徒岩若,却只是她的年华。
这样的男子,在红尘攘攘之中,太过不同,在俗世的烟火气息中,一刻,就能俘获所有的目光。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忍回想,那一段岁月。无忧无虑,浪迹天涯。人世间所能憧憬的一切自由与美好,似乎在那十年,都被她用尽。
她轻轻地坐起身来,抹掉不知何时流下的泪,眸光里冷色淡淡,低低地对着帐外说:“阿青,有一件事,要你立刻就办。”
玄汐在天微微亮时,便缓缓走出营帐,沿着营地边缘的树林前行。天色发灰,描不出远处山脉的模样。
他停住脚步,白色的信鸽在手中飞出,在天边渐渐的消失。玄汐默默地看着那消失的白点,美丽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的温度。
走回营地,扎鲁赫人的营帐,大多已经冒起炊烟,玄汐走过每个营帐,看似漫不经心,却是细细地观察着他们。这些百姓都是一脸的惊惶,小心翼翼地做着饭,目光闪躲,压低了声音却是惊恐地交谈着。
忽的,他看见一个扎鲁赫侍卫打扮的男子,神色匆匆地在楚人的营地逡巡,另有几人,却是暗中围住了周人的营地。
玄汐心中暗暗一惊,却见苏岚的帐帘掀开,他止住脚步,看着苏岚。苏岚和那扎鲁赫男子,说了几句,面上是极夸张的惊惶。玄汐便转向身边另一个正在烧饭的扎鲁赫女人,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扎鲁赫女人听见他的问话却是向边上一躲,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是楚人?”
玄汐点了点头,却看见那女子更为惊慌地问:“你们,你们那里有瘟疫了?”
玄汐被她的问题问的一愣,可一转念,就想通了个中关节。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剩下那个女人,一脸的惊惶无措。
“苏先生。”玄汐走进苏岚的营帐,“好本事。”
“玄先生,我有个好消息,你听了定会开心。”苏岚不理会玄汐的冷嘲热讽,“咱们的瘟疫已经控制住了,魏国安研制出了新药,刚传来消息,患病的人已经开始好转,药非常有效。韩青的处置很及时,大抵只要半月一切就能恢复。”
玄汐也喜形于色,胸中一块大石却是落了地。玄汐笑着坐在一旁,心中却是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既然走到了这,为什么不再走一步?”玄汐轻轻一笑,转向苏岚,苏岚被他突然的这么一句给问的一愣,又听见他道,“彻底地毁了周国这一趟。”
苏岚摇了摇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你我,就真能以百姓为草芥。”
“非我族人,便为草芥。况且,这些人,还是我族人的敌人,就是灭族,由于我何干?”玄汐轻轻一笑。
“乱世之中,又岂能真的如此。”苏岚看了玄汐一眼,“若存此念,天下又如何一统?”
“天下一统,真是你所求吗。”玄汐看了看苏岚,缓缓地说,“一家之兴亡,一国之兴亡,天下之兴亡,哪个才更是切肤之痛。”
“你想,说什么?”苏岚听出玄汐话里潜藏的意味,便问道。
“我只是想说,四海归一,是我生之所向,若有一人阻我,我便为君杀一人。千人阻我,我便杀千人。”玄汐笑了笑,“无论是谁,我都不留情。”
“你之理想,何尝不是我的理想。”苏岚心中隐隐下沉,“我给陛下的奏疏,你不是没有看过,我想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我想,和你的并不相悖吧。”
玄汐笑了笑,道:“是啊,乱世与君携手,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