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个简朴到不能再简朴的蒲团,简朴到说不出两者有什么分别。
甚至连蒲团边的器具也并无二致——俱有紫铜香炉焚香渺渺,各有一把朱漆古琴无人弹而自鸣,每个蒲团后都有一张悬空挂着的立轴,上书一个大大的“道”字。
但若仔细听闻,一个蒲团周边似有诵读黄庭、操戈舞剑之声,另一个蒲团隐隐有虎啸猿啼、鹿鸣鹤吟等万千生灵在歌功颂德。
“我就说嘛!真正的强者怎么会被万万年前的法术打落境界?嗯!这位置不错!”通天对自己的蒲团相当满意,大步流星地走到中间,落座后摸摸香炉,试拨了一根琴弦,是真满意。
女娲也大喜过望,蛇尾一卷,盘坐在自己的蒲团上,掩不住地欢喜。
众神目瞪口呆。
特别是原本神座在最中间的十几位强大神明们,他们不敢置信、愤怒、不甘心!
这里是众神殿!自己怎么可能被别人压在头上!?
赫拉紧捏拳头,指甲插进了手掌;阿蒙和他身边的伊西斯等埃及众神沉默而阴冷;北方的几位擦拭着各自的武器;巴比伦的地神埃阿一拳砸碎了自己神座的扶手……
他们从至高无上的权威地位被挑落,虽然他们不敢在众神殿中轻启战事,但他们的隐忍克制何尝不是暴怒的前兆。
只有洛基是真的不在意,他不知何时溜达到多宝的那一堆零零碎碎边上,拿起了一个九连环,问多宝要怎么玩。
狄安娜对通天和女娲的强大早有心理准备,但也另有疑惑:“奇怪了。众神殿中的神座皆由神明所思所虑塑造而成,一般和神座主人掌握的规则、神职相关。这二位的神座又是香薰、又是琴音、又是书画,实在清闲得很,看不出来他们的神职为何。更令我不解的而是,他们的神座怎么会如此相同,难道他们神职相同,所思所虑也相同?”
弥赛亚搭话道:“不可能吧?神职相近的神明之间就算不是敌人,也会暗自较劲。您的父亲掌握雷电的威能,托儿大人也是北地的雷神,据我所知他们两位就并不和睦。我的朋友海神杰斯也总要避开波塞冬大人,甚至带着自己的子民退出了地中海、去更西边安居。但东方的这二位相处融洽,不像是貌合神离。”
“算了,也许东方的风俗本就如此。”狄安娜远远地观赏着赫拉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情大好,不想再纠结细节。
接引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即使是一向笑脸迎人的准提也数次白了脸又红、红了脸再黑、黑了脸转青。
东方外的众神或有疑惑,但他们二人心中明白。
通天和女娲被众神殿认为实力高出他们一筹,这点他们多少有心理准备,还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形于色。
但那蒲团、那香炉、那古琴、那个“道”字,皆与他们师尊讲经传法时的场景一模一样。这说明他们的三师兄通天、四师姐女娲二人所思所想和他们的师尊更加切合,是真正走在他们师尊指引的道路上。
反观他们两人,接引一昧禁欲,准提强求顿悟,已和师门的修持方向分了岔路,比不得通天、女娲正统、贴近天道。
这也是通天和女娲如此满意、接应和准提如此难堪的主要原因。
准提甚至觉得通天似有若无的扫了他们二人一眼,那不屑于掩饰的轻蔑,分明就是在笑话他们是野路子。
不管接引和准提怎么羞恼,更不管其他的神明如何愤恨、妒忌,反正通天和女娲两人是心情好得很。
通天半真半假地责备自己的大弟子:“让你专心修炼,你偏要分心旁骛!看吧,现在只能坐那么远~”
准提一听这话,紧咬牙关,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儿,咽下一口血,忍了。
北方的雷神托儿,同时也是北地的农神、战神,他从来就没有过好脾气。托儿举起自己电光迸射的铁锤,想要扔到这个嚣张青年的脸上,让东方人也见识一下北地雪崩时的雷霆。
同为北地主神的提尔还来不及劝阻,通天已经发现了北边的异状。
通天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更不会起身避让,只是对看了作势要掷出神锤的托儿一眼。
就这一眼,托儿仿佛感觉到自己身边布满了刀剑,只要他敢再动一下,这些刀剑就会将他砍成千块、切成万片,刀光剑影锋利,比北地严冬的深海还要冰冷刺骨。
不敢动、不能动、动不了!托儿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动!别动!动一下必死无疑!
直到通天冷哼一声,转头不再看他,托儿才摊倒在自己的神座上,提尔上前将他扶起,发现提尔一身的汗水已经结成了冰凌。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段插曲,心有戚戚焉。
女娲才不在乎这些琐事,她犹自把玩着香炉,高高兴兴地对自己的子弟、师侄们说:“今天我和你们三师伯高兴,也不用你们站着伺候了,都给自己找个座吧。”
女娲的弟子们自然遵从师命,通天的弟子却还是要请示自己的师傅。通天虽然还是板着脸,却也点了头。
众神又眼睁睁看着东方两位强大神明的侍从们滴落血液,众神殿中出现了属于他们的神座,有的神座金光煌煌,有的只是一个刻有奥妙图案的龟背,或华贵,或朴素,都让人不敢轻视,因为这些神座都和接引、准提的神座并排,这些“侍从”们都是可以和赫拉、阿蒙、托儿、恩里尔等相提并论的强大神明!
众神殿中的最中间的一圈神座终于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环,以往空缺着的东方一角今天格外明亮,这似乎就是所谓的圆满。
如果没有最中间的两个蒲团就好了,赫拉、阿蒙等神明这么想到,犹不愿意接受事实。
待自己的弟子、师侄们都坐定后,通天直挺挺地端坐在正中间,环视了一下其余诸神。
“不是说要讨论啥嘛?快开始吧,别耽搁了。”
接引、准提二人互相看看,其余众神也你看我、我看你,如此良久,没有人愿意先开腔。
狄安娜笑着对弥赛亚说:“这位也是个妙人。他们二人占了最中间的位置,他们的侍从人又多、实力又足以和其他强大的神明并列,还需要讨论什么?还怎么讨论?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看来巴比伦三神想要往东方迁徙的计划注定落空了,现在只怕请他们去,他们也不敢去。估计今天是白来了,小弥赛亚,再坐坐就一起悄悄溜走吧。”
很可惜狄安娜的计划也落空了,因为在众神皆缄默的窘迫时刻,西方奥林匹斯神系的父神宙斯和北地神系的父神奥丁一起来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12位全身罩在斗篷下的神秘人。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宙斯,这位声名赫赫的西方父神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曾经鼓胀的一身肌肉现在或多或少有些松垮,他笑着走向自己的夫人——女神赫拉,牵起她的手印下一个吻。宙斯眼角、唇边、颈项上的皱纹与赫拉紧实、光洁的玉手形成了一枯一荣的鲜明对比。
宙斯老了。
也许真的有什么存在能够永生不死,但宙斯还做不到,他的生命已入了暮年,只有他雄浑的嗓音还彰显着这位雷电之主的荣光。
“我最美丽的女神,才一天不见,为何我对如此思念?”免费的甜言蜜语换来了赫拉的娇羞。
不愧是最知名的花花公子,只有宙斯才能降服赫拉这样的悍妇。
赫拉的身边升起雷云环绕的大理石神座,宙斯却没有坐下,他对着厅堂正中央的两位东方神明点头见礼:“想来二位就是从遥远东土来的客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名讳,但天地初开时我也曾受到过鸿钧老师的指点,按东方的说法,两位也算我的师弟妹,且先受为兄一礼。”说完,双手合十鞠躬。
宙斯这番话说得有礼有节,通天和女娲也起身回礼。
“道友多礼了。在下道号通天,能见到阁下这等人物,也是我的荣幸,当不起这等大礼。”
通天是个古板性子,敬重这样的人一尺,他们就会还回去一丈。
况且,通天和女娲都能感受到这位头发花白的雷电之神和他们二人的实力只在伯仲之间,虽然他的神座并没有和通天、女娲的蒲团一样出现在正中间、而是和外边一圈众神并列,但和其他神明不同,宙斯并不是受到众神殿的限制,而是他自己在压抑自身的能量。
那能量是呼啸的风云、是狂躁的雷电,是一触即发的灭世威能,这能量的主人当得起通天、女娲的道友相称。
同样让通天和女娲高看一眼的是和宙斯一同步入的众神殿的北方之主、冰雪之王——奥丁。
相较于宙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大嗓门,奥丁要显得沉静得多,也肃穆得多,他不说话时就像是荒芜高原上风雪初停,表面上的安静,只是在掩饰曾经的苍白毁灭。
奥丁安安静静地走到众神殿的北面,走到了自己的神系中,但他并没有让自己的神座出现在最前面一排,而是坐到了自己的妻子——北方爱神弗丽嘉身边。奥丁亲吻了一下弗丽嘉的面颊,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宙斯和通天、女娲之间寒暄。
弗丽嘉虽然在北方颇具威名,也是北地神系的主神,但众神殿并不承认她具有坐在第一排的实力。好在她的神职是爱情、婚姻、家庭,并不喜欢逞凶斗狠,她的性格也最贴近凡人对一位女神的幻想——温柔,善良,淑雅,众神殿中的排位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她的丈夫奥丁多年以来为了表示对自己妻子的尊重,每次到众神殿中都会压低自身实力,让自己的神座出现在第二排,这样就可以和自己的妻子并列而坐。但任何神明都不敢因为奥丁的神座在第二排就看轻他,就像狄安娜说的那样,坐在最中间、敞露在众神的眼前,只会更容易曝露弱点。相反,自降姿态、只因为想和妻子同进退的奥丁在众神中口碑是最好的。
特别是在女性之中,奥丁是不少女神的择偶标准。
宙斯和奥丁都有不弱于通天、女娲的境界,但千万年来他们并不愿意鹤立鸡群,因为众神殿并不是某人的一言堂、或者两三个人角力的斗兽场。如果不能真正做到协调众神之间的纷争、平衡众神之间纠葛的利益关系,众神殿就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了。
这个道理宙斯明白,奥丁明白,但很显然东方的两位新朋友并不明白。
宙斯客客气气地对通天、女娲二人笑着,奥丁则像是在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通天和女娲对视一眼,绝顶通透的两人怎么可能还领会不到宙斯、奥丁未言说出的指责。
两人皆默默拾起各自的蒲团和香炉、古琴等物,然后走向东面,在接引、准提和自己弟子们的神座之中找了个空隙放下蒲团,最后坐下。
通天对着宙斯、奥丁抱拳施礼:“是我们师兄妹二人唐突了。”
女娲也欠身施礼道:“师尊老人家总说自身修持只是实力的一小部分,若做不到明达,就要时时记得自晦。若明达、自晦皆做不到,那么自身的修持再强,也不过是胡乱挥舞的柴刀,即会伤着自己,也会坏了已有的规矩。这道理我以为我早明白了,今日两位道友却又再教了我一次。”
宙斯乐呵呵地挥挥手,表示这是小事,不足挂齿。奥丁也终于微笑着向通天、女娲点了一下头。
保罗隔得远远的看过去,现在最强大的神明们都已坐在最前一排,组成明晃晃的一个圆环。
众神殿中间少了两个突兀的蒲团,显得空旷了许多,与宙斯、奥丁同来的12个神秘人走向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