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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遇见你,撞上爱(钫铮)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正是人间三月好春 光,早晨的空气清新如洗,路云在自家阳台装满泥土的木箱子里撒了些葵花子,兄长路野在旁边预言:“会不会和去年一样,只长叶子不开花?”

“怎么可能?它一定能在夏天开花,秋天结籽。”

种在阳台上的葵花也能结出可以吃的葵花子来?路野有话:“那只是你单纯的梦想。喂,跟哥说说,你脑子里除了这些有的没的,总还有些其他想法吧?”

“有,比如说不劳而获的那些事儿。”路云大言不惭,“我希望拥有一朵传说中的七色花,拈下朵花瓣,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比如我要很多的漫画和日剧,我眨眨眼睛就可以去南极旅行,还有,我希望可以变成个稻草人,每天无忧无虑地晒着太阳。哥,我的梦想都好大。”

路野沉吟,按理说,梦想就是很难实现根本无法达成的愿望,跟他妹子不劳而获的念头倒很合。因此肯定,“云云,你的梦想比较像梦想。嗯,你有做梦的天分。”

路云眼睛笑成弯月牙,“哥,做梦也需要天分吗?”

路野亲昵地拍拍妹子的后脑壳,“那当然,没有做梦的天分的人,活得太干燥,不滋润。”

“真的啊?”路云对老哥这个回答表示满意。反问:“哎,哥,你有没有梦想?”

路野小心翼翼,回头观察一下吃早点的父母,悄声道:“有,就是想找个好女人结婚,好好做人家丈夫,照顾好自己的家庭,嗯……像我们爸一样。”

这是路野的梦想?天啊!还真是梦想!就凭他那长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情史?路云想大笑。

“不许笑。”路野不乐意,“你不信?”

“我信!”路云还是想笑,硬忍着,“哥,我不知道你也这么有做梦的天分。”

路野细长的丹凤眼凶光隐现,带着警告意味盯住妹妹,不过不太成功,所以路云没忍住,到底笑了个一发不可收拾。她踮起脚把老哥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短发用手拨乱:“少跟我练表情哈,再练我把你头发剪光光,叫你不帅……”

路家二老在餐厅边吃早点,边研究在阳台上笑闹的一双儿女。

路爸问老伴儿:“昨天小野几点回来的?”

路妈妈说:“十二点半,算早了。”

“他还在和那个非洲小姐来往吗?”

“好像不是,换了韩国小姐。”

路爸吁口气,分辨不出是乐或不乐,道:“总算外交回亚洲了。”

路家两个孩子认真讲,完全是安分守法的大大良民,只不过父母要求儿女,单纯做良民是不能满足他们的。小女儿路云比较乖巧,但常常处于一种漫不经心的状态。二十出头的女生仍每日对着卡通度日。她晚上不睡,路妈亲眼见到女儿对着动漫故事里的一只死掉的流浪狗伤心不已。她早上不起来,一定要人千呼万唤才能醒来。

路云十分迷糊,她可以记得住宫崎骏和柴门文漫画里所有人物的名字,但是从来不记得自己出门前带的那把新伞丢去了哪里。买杂志拿了杂志忘记找零,又或者拿了零钱又忘了杂志的事情不胜枚举。不是熟人她不记得人家的相貌。除此外,她不会做家务,下厨帮忙打个鸡蛋,蛋壳在碗里,能吃的部分丢去垃圾袋等诸如此类的诡异事故发生频率颇高。

路云还不通人情世故,想什么都一派天真,她甚至认为混黑社会是件很浪漫的事情。有次路妈亲耳听到她和路野鬼扯,说如果进黑社会公司当会计,有没有可能和喋血江湖的黑社会老大发展出难忘的恋情?上帝知道,这个女儿活得像场灾难,简直是让人!忍无可忍。不过,和大少爷路野相比,小千金路云的忍无可忍便显得可以一忍再忍。

路野本来在航空公司做地勤,不坏的工作,还出国进修了两年,可他老大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跑去开健身房,说是嫌朝九晚五的工作太闷。其实,如果只是开个健身房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他什么样的女朋友都有。当然,路家人觉得,这也不能全怪路野,他的健身房离大学很近,生意火暴,有太多机会认识不同国家的女孩。重点在于,儿子实在是阳光帅哥一枚,有大群女人趋之若鹜实属当然,问题是儿子不能因此不加选择,照单全收。

终有一日,路妈妈在街上见路野和一个红发女子亲密共饮一罐可乐,惊得几乎晕厥,回家就打电话招回儿子谈判:“你给我离那红发女妖远一点。”

路野痛快答应:“好啊。妈,您别生气。”

几天后,路野就带一金发碧眼,拿美国居民权的姑娘到家里吃饭。路家二老想,儿子不是在和家里人作对吧?咬牙忍住没提反对意见。可没多长时间,路野又换了个黑皮肤的高挑美女。

连路云都看不下去,问哥哥:“到底哪个是你女朋友?”

路野认真地说:“都是。”

“我是问哪个有可能成为我嫂子?”

路野还是很认真地说:“都有可能。”

路云对兄长这种状况无言以对,爸妈传统,应该没可能接受洋媳妇。路野当然也清楚自己的压力,所以告知妹妹:“如果我认定了,爸妈反对的话我就闹家庭革命。”

路云惊异,“你是想怎样?打算情奔天涯?”

“我会那么土?”路野在阳光下笑得自信满满。

路野的女朋友,换得如同喝美酒,一杯一杯又一杯,喝完还有再一杯。路爸说,儿子绝对有条件组个八国联军女兵团。路妈妈很怕儿子哪天娶个洋媳妇回家,影响路家后代纯正的中国血统,自此对儿子绝望。虽然路野依然孝顺,每天早上风雨无阻,跑步去给家里买新鲜的豆浆牛奶回来当早餐,仍不能弥补路妈妈心里的大窟窿,所以,路家二老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路云身上。

是,女儿看起来是不够可靠,白痴了点,少个性了点,色彩稚嫩了点,胜在温婉娇憨,清秀可人,饶是不够出色,他们也要女儿嫁个品学兼优的青年才俊方可放心。行动起来,很快的,路家二老一次给女儿张罗了两个青年才俊,相亲!

就在这个周末早晨,用完早餐,路野去守店,路爸出去散步,路妈和女儿商量:“云云,你表姨妈的小叔子的小姨子的婆婆的侄子给你介绍个朋友,怎么样?反正礼拜天你闲着也是闲着,去玩玩也好,你表姨妈会陪你去的。”

路云还没消化掉一表三千里的关系,听到那个“玩玩”更是受惊吓。玩玩?会有人觉得相亲好玩吗?本能要反对,但接触到娘亲那满含希望的目光,只好把挤到舌尖的话咽回肚子里。

路云郁闷,相亲与被拉去贩卖待价而沽有何区别?电话出去,约死党宋小令逛街散心。出于习惯,路云骑单车在街上闲晃,但是,已经晃了几圈,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常光顾的那家书店?鬼打墙啊!明明昨天还在的?搞什么?虽然春天的太阳暖洋洋,风也柔软软的,路云还是冒了一身的细汗。这心气儿不顺吧,干啥都不顺。

没有办法的路云,冒冒失失地伸手拦住一位个子瘦高的男性公民,“对不起,打扰一下,三联书社搬家了吗?怎么没见到了呢?”

那男人有张年轻帅气的面孔,戴顶渔夫帽,帽子下一双浓密的长眉挑着,不无诧异地看住路云。

路云尴尬,硬着头皮继续追问:“搬了吗?三联搬了吗?搬去哪里了?”

戴渔夫帽的男孩子笑,露一口整齐漂亮到让人嫉妒的大白牙,脸上还有俩儿浅浅笑涡。他指指路云旁边那家店,“找三联书店啊,在那里,你身边就是,没搬家。”

路云定睛细看,可不是?蓝白两色的招牌端端正正挂那儿呢,可为啥自己一直没看到?是了,今天在店门口摆了块超大的促销牌子,上书花花绿绿的优惠条件,跟平时有点不一样,所以就!不好辨认。

面红耳赤,路云跟渔夫帽公民道谢:“谢谢你,我刚才没看清楚。”

“不客气。”渔夫语气温和,“你找书店找很久?”

路云点点头,好丢脸。这会儿听对街有人叫:“路云?到不了!到不了!”

是宋小令,这疯丫头,干吗又在大庭广众下喊人家绰号?路云把单车往路边树上一靠,匆匆忙忙跑过街去堵小令的嘴,“在大街上鬼叫什么?”

小令从路云的魔掌下挣扎出来,兴奋道:“我发现一家新开的冷饮店,草莓冰激凌分量足味儿又正。”

路云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玻璃碗里最后一颗沾着奶油冰激凌的草莓被路云挖进嘴里,吃得心满意足后,总算有空跟死党诉苦:“你说怎么办?我不能不去,可就这样去又很不甘心。”

小令好言相劝:“不要这么闷,有机会多认识几个朋友也不错。要不这样,我们今晚去唱K,如果你运气好碰到个顺眼的,明天就不用去相亲了。”

“这算什么办法?”路云猜中损友心机,“你是自己想去K歌找人陪吧?还要卖人情说是为了我。”

小令摆明你耐我何的嘴脸,“那你去不去啊?”

“去!”路云豪迈地说,“服务员儿,结账。”

从冷饮店出来,路云找自己的单车,遍寻不获。小令奇怪,“你跟我来的时候没骑车,不是走路的吗?”

“可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是骑了单车的。”路云冥思苦想,记起自己一直骑车找三联书社,一定把车丢在路边了。她抓住小令往回跑,埋怨道:“都是你害我,这回再丢就是第五辆,干吗不帮我盯着点……”

路云的单车没丢,好好锁在三联书社门口,钥匙在书社的伙计那儿。书社的伙计认识路云可不是一天两天,“路小姐,你的钥匙,一位个头高高戴帽子的先生交给我的,说你可能会回来找车,让我帮你看着。”

是那个渔夫帽吗?路云想到渔夫帽下有两个酒涡的笑脸和一口雪白的牙齿,暗自庆幸,真是遇到了个好人。

小令喘息稍定,跟着八卦:“什么个头高高戴帽子的先生?喂,不了,艳遇吗?”

路云哭笑不得,“艳遇?还撞鬼咧,走了啦。”

宋小令名如其人,清秀,伶俐,站在那里,不说不动是道好风景——“一川枫叶,两岸芦花”。小令狂爱K歌,在她唱歌的时候,是另一阕小令——“惊起一摊鸥鹭。”晚上,路云依约陪小令K歌,小令要唱老歌《忘不了》,路云头皮开始发麻,劝道:“来段别的吧。”

小令笑嘻嘻的,“那我来《到不了》?”

路云头皮更麻,“那还是《忘不了》吧。”

小令去唱,路云在下面尽量缩起来听,也知道这样挺对不起死党的,不过谁让她唱歌难听呢?所以路云绝不会把自己最喜欢的那道《到不了》给她唱。记得读书的时候,爱唱歌却一直唱不好的小令喜欢上老歌《忘不了》,躲在宿舍的被窝里跟路云哼哼唧唧:“路云,我要给自己取个外号叫忘不了,好不好?”

路云随口答应:“好啊,你要是忘不了,我就到不了。”

只是随口说的,没放在心上,小令的绰号也没怎么叫响。可有天,两人无意中听无线电,发现有首歌叫《到不了》,不由得大奇,她们都喜欢这个歌曲,路云简直就把这歌当成是写给自己的。小令早就忘了自己的绰号是忘不了,跟路云抢到不了的名头。路云不肯,小令心内计较,干脆把“到不了”的绰号贴在路云的床头上,自此,路云的绰号“到不了”就此声名远扬。那是在学生时代的趣事,现在出来工作,除了有幸仍然在一起的宋小令,再没人知道路云的绰号是“到不了”,想来也觉遗憾。

小令唱歌依然卖力,一曲适合柔声细诉的情歌,被她唱得气壮山河,该荡气回肠的地方声嘶力竭,该缠绵悱恻的段落她咬牙切齿。其实小令挺适合去吼摇滚,绝对不用担心跑调。小令一曲既毕,底下嘘声四起,路云乐哈哈地落力鼓掌,顺便对小令说:“我鼓掌因为我虚伪,你唱得超难听。”

小令嗔怪,正要发作,听又一阵掌声传来,邻座一个长发男孩子对着小令拍手微笑。小令和路云惊讶,不明状况,只好装斯文,跟人家点头致意算道谢,坐下继续喝饮料。路云拿过点歌簿子,“要不要我们合唱个黄大炜的《秋天1949》?”

“黄大炜的歌?适合女孩子唱吗?”旁边有人搭讪,正是方才为小令喝彩的长发男。

长发男端了他那杯柠檬茶不请自来,坐到路云小令这一桌。他眉梢眼底带着浓浓书卷味儿,气质介乎学生与白领之间,神色间有着股不在乎的劲儿——怎么形容?或者说,是种特别的洒脱和淡定?他向两位女生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庄子游,职业是医生。”然后专门对小令说:“刚才听你唱歌很感动,现在很少见人唱歌这样投入了,所以忍不住过来说话,抱歉,请两位小姐原谅在下如此冒昧。”

路云是真觉其人冒昧,小令却两眼生光,应人家:“你也认为唱歌是需要投入的对吧?如果不投入就不好玩嘛。”

庄子游温和谦逊,用他那好听的男中音说:“当然,无论做什么,都要投入才有乐趣,唱K也一样的。”

“就是就是……”小令拼命点头附和。

路云猜测,小令根本没觉得这长发男冒昧,可能还很喜欢他的冒昧,简直是K歌K出知音来了。记得小令以前最讨厌长发的男孩子,不过她好像一点都不讨厌庄子游。看来长发要分长在什么样的男孩子头上比较讨人喜欢,才是重点。

小令笑甜蜜蜜笑盈盈介绍路云给庄子游:“这是我朋友路云,我叫宋小令。”

庄子游摸着下巴,黑亮的眼睛只专注于小令,“宋小令?怎么写?”

路云见小令手在空气里乱比划,“就是大小的小,命令的令。”

子游赞道:“真是好名字,你是哪首小令?相见处,晚晴天,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路云心里念叨,这是有意卖弄?料不到损友小令坚定跟进,一起卖弄,“不对,我是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真酸!路云今儿开眼,见证了一对文艺青年是怎样交流到忘我境界,不知身在何处的状况。原来K歌真的可以遇见知音,不过知的不是第二天要去相亲的路云的音。路云一边为小令高兴,一边心里叹气,明天,我还是要去相亲的。

一大早闷闷地喝豆浆吃油条,路野趁老妈不注意,偷问妹妹:“你真答应去了?为什么不反对,相到的和遇到的感觉差很多。”

路云给了哥哥一个大白眼,“真是,还问,不都是因为你!”

“关我什么事?不想去就不要去嘛。”路野没半点内疚。

路老爷子的眼睛从报纸里拔出来横了儿子一眼,路野噤声,低头啃烧饼。

路妈妈给女儿拿烫好的衣服来,顺便叮嘱:“对方是个好小伙子,生得俊俏,人也上进,在医大附属医院工作,听说预备着出国读博士呢,你说话可要仔细点。”喝口豆浆想想,又语重心长地道:“云云,你见人家怎么讲?先给妈打个草稿。”

路云心里更是堵,张口胡来:“俺叫程咬金,二十八,未婚。”

路野一口豆浆差点喷出来,勉强咽下去,俊秀的面孔刚浮出笑容来,抬头见爹妈山雨欲来之势,马上又把咧开的嘴角收归原位,取纸巾抹抹嘴,“呃,我吃饱了,去开工,爸妈,先走。”走前给妹妹打个眼色。

待那不肖子出门了,路老爷子放下手里的报纸,开导女儿:“云云,不要未吃先嫌,对相亲抱有成见。相亲最大的优点是可以节省时间。当然,是好像有种对自由幻灭的遗憾,但你说,假如你买件家电,你想要有产品介绍书的还是没有说明书的?”

对老爸的智慧,路云理屈词穷。

路爸趁热打铁,“怎么说,我们当父母的,也不会让你们当儿女的受委屈是不?肯定是不会给你选歪瓜劣枣的。”

继路爸舌灿莲花之后,路妈妈也口若悬河:“自由认识和相亲认识,就好比是到菜市场买东西和到超市买东西。到超市买只要挑自己觉得合适的,人家给提供出来的就好了,外观出身差别不大,不过质量有保障,顶多自己再看看日子有没有过期。到菜市场就一切全凭自己感觉来,燕环肥瘦,喜欢哪个就是哪个。不过总是要碰运气,没太多质量保证。”

路云发现,她那伟大的爹妈对自由恋爱成见很大啊!她是彻底被打击了,告饶道:“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不去,你们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表现,不给家里丢脸,不过人家不中意我就不是我的错。”没办法,赶鸭子上架,路云希望自己不被对方满意。

话说,人真是种太现实的生物,看了皮相精致的东西就是会喜欢。路云自打坐到咖啡馆的原木椅子上以后,对着眼前的男人,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一见钟情。就是漫画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画面,一个花痴女,眼冒红心。那个不被对方满意的愿望,已被她当废品回收。路云确信,爹娘是百分之二百爱自己的,他们不会让儿女受委屈,绝不会给她选个歪瓜劣枣。现在,路云只担心,自己是不是真配得起眼前这王子。

此君真的是王子,路云最喜欢的那种漫画里的王子。他穿着件米白色暗条纹衬衣,黑长裤,头发不长不短,打成时下流行的薄碎发,额前的刘海没遮到他浓长的眉毛。春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身上,有种打了朦胧光出来的效果。更何况他目光幽深,神情安静,整个人清朗得不像话。路云头一次,因为贪看王子,而忘了干掉面前碟子里的水果蛋糕。

任凭表姨妈喋喋不休在旁边做长篇介绍,路云支着耳朵,迅速消化着对方资料。他叫谢明宇,28岁,医生,上进,有恒心,是专攻神经外科的、神经外科?那是什么?不用理会,反正以后会知道,应该有以后的吧?他是独子,母亲在卫生部,父亲管理着一家建筑公司,家里有海外关系,这么好条件也要相亲?不过这不重要,怎么,就这么多资料吗?

相比较路云的紧张,同样是相亲而来的谢明宇就显得轻松自在多了。他闲闲玩着手中一只细长型的cartier打火机,不动声色观察对面的女孩子。很好,比预期的好太多。女孩子娴雅安详,有最清纯的气质和眼神。气质可以作假,眼睛假不了的。还有她的笑容,亲切,随和,天真,不尖锐,没有杀伤力。见惯那种随时都准备着上战场厮杀的同仁,路云温和明朗没心机的笑容让人感觉舒适。

路云的表姨妈还在做介绍,而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路云第一次觉得表姨妈不是做红娘的材料。终于,表姨妈说了:“怎么光我一人在这里唠叨,你们两人倒是说话啊,一定是不好意思。”

明宇斯文有礼,问路云:“路小姐是幼师吗?工作会不会很辛苦?”

“不会。”路云本来很想吃掉自己那份蛋糕上面的奇异果,见明宇问,忙打消吃的念头,回应:“不会辛苦,小孩子们都很可爱。呃……对了,你刚才说的神经外科,是什么?”

“就是脑外科。”

“脑外科?都做些什么?”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路云本想答应谢明宇一起吃中饭的邀约,可是老妈在背后遥控,让她回家,路云就乖乖回家。

今天,路小姐很忙。

“什么?下午还要去相一个?妈,这样不好吧?”

“是不好。”路妈妈说,“可是你爸和他老同学几天前订下了这个约会。下午四点,在广东茶楼,你爸会在那里等你。对方和你上午相的那个同年,是个很孝顺很能吃苦的好孩子,很早就没了父亲,家里只一个母亲和一个姐姐。你就去看看嘛,又不很花力气。”

路云痛苦,“妈,这样很伤脑筋,你有本事同时去两家超市买菜吗?”

路妈妈纠正:“不是同时。是上午和下午,也不是去两家超市,是同时拿了南瓜和茄子,多个选择罢了。”

“我不要选择,我只要茄子。”路云反抗。

路妈妈不恼,耐心疏导二小姐的不满情绪,“多看看好,要茄子是吧?你就能确定哪个是南瓜哪个是茄子了?你爸都约好了,你不去你爸多下不了台!”

路云无语,通告这么满,真受不了!

出门前,路云说要打扮一下。从房间出来,脸上打翻调色板样化了个夸张的浓妆。路妈妈倒抽口冷气,“云云,你干吗?”

路云故意别扭,“怎么样?不漂亮吗?化妆是对人家的一种尊重。”又把一张钟馗像贴在闺房门上,见娘亲甚为不解,路云解释道:“辟邪。”

路妈妈硬压着往上冲的火气,知道女儿因不满在这里装神弄鬼,命令道:“去把脸洗干净。”

路云不肯,任性出门。

街上行人侧目,浅紫色的长洋装搭配绿色眼影,够显眼。

一路逃样找去那家广东茶楼,路老爷子在楼下等着呢,见了女儿,先是错愕,随即女儿的用意便已了然于心,忍不住挖苦:“哼,丑人多作怪,你先去洗手间把脸给我弄干净。”

路云拒绝,“这样不好?那我回家了。”掉头走,硬生生撞到一个穿牛仔布西装外套的男士,揉着被撞痛的鼻子,“对不起。”路云道歉,抬头迎上双温柔且诧异的眸子,她无心探究,意图绕过逃跑。却听路爸已经说:“程医生是吗?上次在医院见过,你好。”扯过路云,“这是小女,路云。”看看女儿色彩斑斓一张脸,尴尬恼怒,干笑,“呵呵,嘿嘿……”

程旭礼貌地半躬身,“伯父,您好。”再看路云,“你好,我是程旭。”

路云咧开嘴角,硬撑个微笑出来,心里呻吟,啊!走不掉了。

在茶楼的包间坐定后,路云发现,这回的相亲应该很容易混过去,因为人够多。六个大人,两个孩子。年纪大的五十多,是路爸爸的老友,怡和医院的心外科主任。年纪小的两个大约五六岁孩子,是主任的两个小孙子,双胞胎,冰雪可爱。另外和刚才在茶楼下面撞到的牛仔外套坐一起的一对夫妻,是老主任的儿子媳妇,两个双胞胎的爸爸妈妈。

牛仔外套是今天的男主角,路云的相亲对象,不过路云转眼就忘了他的名字,只很没重点的,记住其人穿着件牛仔外套。那件外套灰绿颜色,粗糙质地,穿在身上有种特别的安稳舒适感。此乃路云最爱,路云本想问他外套是哪里买的,奈何一直没机会。

老主任很忠于自己红娘的责任,待众人坐定他先与路云寒暄,“很久没见云云,你这丫头越大越漂亮。喏,伯父可是把我们医院最好的男孩子给你带来了,都是年轻人,不要不好意思……”

得知牛仔外套也是医生,路云不期然地想到明宇,就心不在焉起来。好在路老爷子转眼就与老友神侃,没怎么注意到女儿,从政治聊到股票再一路聊到房地产和天下大事。路云见此,正好放开怀抱,也无心与相亲对象攀谈,专心享受眼前的虾饺和春卷,一个人喝了差不多一壶冻顶乌龙。

后来,路云见主任那一对小孙子抢包间电视,她充分发挥幼师的特长,带着两孩子唱歌做游戏。小孩子童言无忌,双胞胎哥哥软嫩的小手摸摸路云的眼皮,“阿姨的眼睛怎么了,像妖精。”

双胞胎弟弟十分照顾情绪,“不是,阿姨受伤了,被打了一拳,我们给阿姨呼呼。”

路云愧疚,真要命,可不被老爹说中?丑人多作怪。

坐在路云对面的牛仔外套在笑,望着路云的眼睛流露一丝关切。他有张帅气的面孔,脸上的线条冷峻硬朗,气质略有不羁。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有点难以亲近,但笑起来,脸上那两个酒涡就给他的冷峻打个大折扣,因为看上去他就是个羞涩腼腆的大孩子,诚恳,温暖,干净,可靠,一如他的大外套给人的感觉。尤其笑出一口大白牙的时候,路云觉得他很眼熟,不过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其实路云觉得自己很幸运,无论如何,今天相到的两位男士模样都不讨厌。转念又想,搞不好今天最讨人厌的大概就是她了。

一定是因为周末相亲遇见两个帅哥的关系,路云的好运被提前预支光。星期一上班,她被投诉。

她很沮丧地去找小令,“令,我明明是整间嘉慧幼儿园最好的老师,为何屡被投诉?上次说我带小朋友玩把草汁弄去他们身上,这次又说我给小朋友看的卡通不对,宫崎峻耶,《龙猫》不适合小朋友们看吗?我让小孩子们相信精灵不对吗?啊,令,我被园长训哦,她说我又不是十六岁,不应该再相信精灵这回事情。”

“不了。”小令诚心劝告,“你不适合工作,还是赶快找个人嫁掉比较好。说说,你昨天相亲怎么样?”

路云举起两根手指比划,“两个医生。”

“哇,最近流行白桃花吗?”小令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头跟路云的手指搭在一起,“三个,不了,我也遇到一个医生,不是,准确说应该是个很有流浪气质的诗人,我接受他的约会,去看《特务迷城》。”

路云立刻意识到死党说的是谁,准是那个她K歌K出来的知音,叹道:“你动作好快。”

小令耸耸肩,颇有得意之色。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白桃花很满意。她问路云:“你呢?打算怎么样?”

“我?我想选王子,不过我妈喜欢牛仔外套,说选王子搞不好就要陪他出国,她和我爸不愿意我走那么远。”

小令迷惑,“小姐,你说话清楚点好不好?什么王子外套的?”

“就是我喜欢的叫谢明宇,真的是符合我好像中的王子,所以,我不管我妈怎么想的,我答应谢明宇下个星期天的约会了。牛仔外套叫什么来着?我忘了。”没看见死党几乎有三条黑线的额头,路云思维极跳跃,“其实我蛮有事业心和工作美德的,为什么非嫁人不可?”

小令铁口直断:“因为你的事业心和工作美德体现在不务正业上。”

怡和医院的林阴路,早春晨间的阳光从叶缝温柔清淡的洒下来,路边的蔷薇篱笆花叶交织,翠绿粉白嫣红。程旭和庄子游两人就着豆浆吃下热腾腾的葱油饼,比较没气质地边走,边吃,边聊。

子游打听:“相亲结果如何?”

程旭神色略黯然,“是个好女孩儿,很喜欢小孩子,呃……”看看子游,程旭局促,“唱儿歌的样子很可爱,说话声音也很好听。”

子游替兄弟高兴,右手握拳轻轻捶下程旭的胸口,“好小子,第一次相亲就碰到宝,那你为何不乐?”

“主任帮我订下周末的约会,她拒绝了。”

“为什么?还嫌弃你不够好?那女人什么眼光啊?”子游愤愤,“别气馁,我们医院的漂亮姑娘都很哈你的,你干吗非去相亲?兄弟,相亲是解救那些不被恋爱之神眷顾的人的一种方法,哎,程旭,你不是!”

我就是!程旭在心里说。对子游笑笑,再递给他一块油饼。

子游暂时沉默。他是不明白好友为何要去相亲,但他知道他有多固执,所以,他能听到他心里说的话。忍不住八卦,“那位小姐是工作还是赋闲在家?”

“工作,在幼儿园当老师。”

“漂亮不漂亮?”

这个问题让程旭紧张,他一紧张就有点小结巴:“漂、漂、漂亮。”

“品性如何?”

“嗯,很好,”程旭被问得愈加无措,抗议,“你嗦啊你?”

子游咧嘴大笑,“你瞧你这点出息。”

两人顺着林阴路走,就拐进儿科。子游是儿科大夫,程旭是胸外科的医生,程旭每日上班前下班后经常绕路走儿科一圈。一来,方便找子游,二来,可以见到许多可爱的小朋友。程旭喜欢小孩子,尤其喜欢看小孩子们的眼睛。一朵花里看世界,孩子的眼里看天堂。程旭基本上属于儿科的专属义工,因为他要看天堂。

迎面过来妇科的医生李素渔,苍白瘦小少言寡语的女人。她很安静,安静到经常被人忽略。程旭却非常尊敬她,因为李素渔丈夫出国多年,她独自照顾儿子过活,是个好母亲。想到守寡多年把自己和姐姐抚养成人的母亲,程旭愿意尊重所有的母亲。老远就招呼素渔:“早上好,渔姐。”李素渔对他笑笑,与子游冷淡颔首。

怡和医院都知道,儿内科的庄医生与胸外科的程医生私交甚笃,与妇科李医生不和,庄和李几乎不讲话的。据怡和内部传说,原因是庄医生刚参加工作那年,新生儿护理室的一名早产的小宝宝皮下出现肿硬,体温降低,情况严重,虽然后来有惊无险,但是孩子的父母十分不高兴,责备儿科的医生不尽责。当时庄医生在主任面前没说什么,后来专程找到妇科的素渔理论,说转来儿科的病例中,并未写这个婴儿出生后有过窒息的状况。李素渔却说是庄子游推卸责任,明明是儿科的护士疏忽了暖箱的温度,造成孩子的皮下肿硬。

当时子游据理力争,后来查实确实是妇科的责任,李素渔无话可说,向子游道歉。不过之后两人不睦,冷淡异常。怡和只要是有什么活动,比如看电影和聚餐联欢之类的,一定十分体贴地把他们的位置分开来。曾经有次,工会疏忽,聚餐时候庄李相邻而坐,同桌共食,两人竟死不相往来地无交谈到底。幸亏李素渔的独子龙龙坐在两人中间,子游偶尔逗逗龙龙,否则温度低到结冰。

程旭常劝说:“子游,从我进医院那天你和李医生就这么别扭,可以不要这么别扭吗?你大男人不能大方点?主动和人家打个招呼吧。”子游淡然微笑,从不回应。

怡和大堂的广播寻人,找的就是程旭,胸外的紧急手术。程旭喝掉最后一口豆浆,把胶袋丢给子游,意思是你帮忙丢掉,疾步奔走。当医生啊,吃肥了,跑瘦了。

医大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谢明宇下班,换下制服着便装。有同事过来约晚上打桥牌,明宇欣然答应,揶揄人家:“你输了不要不高兴哦。”他说话声音不大,从不高声喧哗也不喜欢别人大了嗓门嚷嚷。

同事边换制服边回他一句:“不高兴也正常,知道你牌品好,从来不会不高兴。”

明宇不会不高兴,桥牌,象棋,麻将,桌球,跳舞,唱K,乃至高尔夫之类所有的休闲的方式他都手到擒来,游刃有余。不过他不会痴迷,如果不能全情投入,就不会浪费喜怒哀乐,自然心平气和,比他人好风度。

穿着剪裁合体质素上乘的黑西装,明宇拎着他的全皮公文包站在电梯口等电梯。医大附院有闲人统计,谢医生上班或下班的时间内,电梯超载的几率会比平时高,因为总有护士小姐忍不住找机会同行一段路,看看谢医生打理得比广告模特还顺滑的栗色碎发,浓密整齐无一丝杂乱的长眉和漂亮到令人窒息的大眼睛。

如果医大附院的护士知道谢医生周末也会去相亲,一定全晕倒不可。这样出色的男人也沦落至此,人生真是无望。明宇却愿意相亲,有点时间做什么不好,拿来玩“邂逅,一见钟情,再卿卿我我或者吵架分手,又哭着和好”的游戏他实在不能忍受。他只想简单点,方便点,找个家境清白,温柔贤淑听话些的女孩子当老婆,不计较对方是不是草包。反正女人大多是草包,不是草包的就是魔鬼,全当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那点心眼不过是拿来算计男人,要来何用?

出大堂遇到院长,明宇上前,谦和有度地与之寒暄。院长朗笑,“有些日子没见令尊令堂,一向可好?”

“好,劳您惦记,最近家母还有提到,说买了幅民国时期的好字,想请院长来家里欣赏,院长有时间吗?”

“当然,我还要登门去向你道谢哪,上次那起小纠纷多亏你出面去劝,要不还真是麻烦。”

“哪里,应该的,医院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情。”明宇深明处世之道,在长辈和上级面前从不居功。

院长提起的小纠纷是有个太太前来验孕,当时检验的结果看反应是阳性,那位太太就回妇科做人流手术,却发现根本没有怀孕。本来,做手术前是应该做B超检查的,偏那天妇科的医生漏了这道手续。那位太太白遭了罪自不肯善罢甘休,闹僵了起来。于是妇科把责任推到检验科,检验科又推回妇科,最后那位太太一怒扬言要去法院打官司。是明宇上去劝解,不急不恼地谈了会儿,最后只是医院赔偿了些费用了结。见院长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讲,明宇只笑不语。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检验室的当事检验员是院长的亲戚,明宇绝不会插手这件事情,现在看结果是好的。

殷勤陪伴院长到电梯口,送他进去,明宇加一句:“院长,真的是小事情,不必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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