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名甫城内,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街市里叫卖声不绝于耳。因为临近都城,贸易频繁,经济发达,是斐初王朝的一大名城。
夜,名甫最大的妓馆,软红楼里,倚凉刚刚苏醒过来。
“你醒了。”
倚凉看着一屋子的纱罗幔帐,听着楼下热闹的声音,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名甫城内了。再看看眼前双眼放光,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男子,不禁莞尔。
“还笑的出来,都躺了一天一夜了。”余后亭扶起倚凉让她靠坐在床上,拿过一边的汤药准备给她喂,倚凉自己接过一口饮尽了,眉头都没皱一下。余后亭挑了挑眉,露出了魅人的笑,眼底却是深深的担忧。倚凉则拿过一旁的手绢,轻轻拭去嘴角的药渍,缓缓的起身,似要下床。
“你脚都冻伤了,刚敷了药,便好好呆在床上养伤吧。”余后亭不禁劝阻道,真不明白,她是怎么忍着这一切安然处之的。
倚凉却是丝毫不听劝阻,像是感受不到脚上的疼痛,径直往窗边走去。余后亭不明所以的看着一身单薄素裙的女子,纤弱的背影,看不见表情,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冷然。倚凉从窗边望下去,只见楼下莺歌燕舞,一番香艳奢靡的景象,便很快猜到了自己所在何处。
“嘎吱。”伴随着推门声,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进来了,从打扮来看,应该是**。只见她收起平日里的媚笑,目不斜视的冲着余后亭一礼后说道:
“爷,相爷已经到井昌了。”
“知道了,下去吧。”
女子再屈膝一礼后方转身退去。
“原来这软红楼的主人是后亭。”倚凉待那女子走后方温言开口。
“那倚凉觉得这里如何?”余后亭起身,随意拢了拢敞开的衣襟,站在了倚凉身边。
“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美人坟,英雄冢。”
余后亭心下一惊,不想眼前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子,竟只肖一眼,就看穿了这看似逍遥快活的背后,隐藏的堕落。
“软红楼......令州也有一个呢。”倚凉望着对面楼梯上方的金字牌匾,不禁开口道,一双水眸含笑,陈述的语气竟让人感到一丝冷意。
“倚凉......”余后亭顿了顿,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面前的女子已经窥见了一切,多说无用。
“你和启预图谋什么,我不愿知晓。既已成了这棋盘上的子儿,我只图个全身而退罢了。”
软红楼就像一个消息网,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如何经得起这些温香软玉的枕边风,在这里,网罗天下事易如反掌。而这软红楼,相信已经遍布各地了。
余后亭眼中出现少有的迷茫之色,总觉得眼前的女子自五绵山之行后,就有些不一样了。原本的与世无争,淡薄随性里,添了几分入世的悲悯与超脱。
本是隐世的菊,却被植入污浊的泥沼,若想孑然一身,便只能化身为莲,出淤泥而不染。
倚凉又在软红楼里呆了两日,在余后亭的精心照料下,她的病已好了大半。而名甫离都城不到一日的路程,她不过乘着养病等启预到来罢了,到了这儿,他们算是有幸躲过了这一路的截杀。
而此刻,倚凉正执笔作画,闲散的样子看起来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启预这一队人的安危。站在一旁的胡胜和金灵在包扎好身上的伤口后,便又随侍在了倚凉左右,此刻,更是安静的站在一旁,不敢吵扰。
“倚凉,好雅兴啊。”伴随着熟悉的声音,余后亭大步而入,看见倚凉在作画,不禁露出促狭的笑意。倚凉见是他,便微微点了点头,依旧执笔挥墨,丝毫不在意来人的调侃。余后亭早知她是这幅处惊不变的样子,径直走了过去。只见画上一片纸醉金迷,杯盘狼藉间,众生百态,描绘的淋漓尽致,画的可不正是软红楼里夜夜笙歌的景象。不同的是,再远一些的楼台之上,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抱琴而立,虽模样不甚清楚,但遗世独立的风姿不难看出是个极美的女子。此刻,倚凉正提笔在一旁的空白处写道:
“吾羡莲之清雅,然吾非莲,出淤泥而染,濯清涟而妖;
吾爱菊之淡然,然吾非菊,绰秋风而动,沾凉寒而躬;
吾仰兰之高华,然吾非兰,浸奢靡而绊,负声色而贪;
吾敬梅之傲寒,然吾非梅,惹权谋而乱,承霜雪而弯。”
最后落款处写着:谨以此《四花同泣》献予倾世红颜第一人。
画写意,字含情,余后亭不禁心中赞叹,这女子果然非比寻常。
“那女子,是你的娘亲?”余后亭想起那日倚凉说的一直在回首的女子,想来也是在说她了。
倚凉淡淡一笑,她已经快想不起娘亲的样子,只是那一身白衣的风华铭记在心。
“是,又不是。”倚凉放下手中的笔,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余后亭,复又说道:
“一个象征罢了。”
比起画中人,娘亲少了份入世的超脱,多了些偏执的厌世感。
“倚凉将这画送给我可好?好歹吃住我这么多天,便以画相抵了。”余后亭一脸魅人的笑意,说出的话却是一幅无赖模样。
倚凉薄嗔了他一眼,复又提笔在那首诗的下面写下两行小字:后亭亦是怜爱四花之人,故赠之。庆历六十六年,三月,软红楼作。最后拿出自己的印章盖了,才将画递给了余后亭。
余后亭满意的看了看,戏言道:
“丞相夫人的画,定能卖个好价钱。”
“后亭倒是对我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啊。”倚凉悠然一笑,看着余后亭的眼中尽是意味深长。
余后亭心虚的看看一旁的胡胜和金灵,没人知道,倚凉是他和启预威逼而来的。正当余后亭无奈倚凉的调侃时,丫鬟进来说道:
“爷,相爷到了。”
余后亭与倚凉相视一笑,吩咐一边的胡胜金灵去收拾细软,便径直朝隐蔽的后院走去。
正是开春的季节,软红楼后院的桃花开的天真烂漫,却也丝毫敌不过那树下一身白衣清贵的男子。启预侧眸,望向由远及近的青衣女子。
“凭兰中箭,但性命无碍,暂时留在丼昌养伤。”启预像是猜到了倚凉的心思,不待她问便说道。
倚凉稍稍颦眉,复又恢复浅淡的笑意,缓缓颔首。
“后亭,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嗯,路上小心。”
“走吧,子夜即刻启程去青州。”依旧清冷的嗓音,指节分明的手却伸向倚凉,干净而有力。倚凉浅浅一笑,仿佛看到选夫宴当天,他手执画卷躬身而立的模样,天下间的女子,不知有几人拒绝得了这般姿态的男子。回身冲余后亭福了福身告别,继而将手放入启预手中。她从来就没有拒绝他的权力,棋子便该有棋子的自知之明。
望着两人执手而去的背影,余后亭想,或许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彼此,同样的冷心冷清,别无二致的隐忍聪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