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晃神的时间,师父便带着我飞到了千暮谷。我站在谷口仰望着不远处巍峨的山脉,十分遗憾没有带着重明一起过来,不然也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叫仙山。
千暮谷之所以叫千暮谷,乃是因为这谷之大,可以容许一千座山,而在不同的山上看见的日落也呈现出不同的样貌,所以才取名为千暮谷。据说这千暮谷以前并不叫千暮谷,叫什么千指山,取名自那本讲猴子和佛祖斗法被压的书中提到的那座五指山。不过偶然有一天有一位居无定处的上神经过这里,觉得仙气缭绕,景色迷人适合居住,便决定在这里定居了。
此消息一传出来,这千指山上的小仙和精魅们都欢喜得要疯了过去。要知道那天上能位居上神的人也不过区区数人,能和上神做邻居,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莫说留在身边伺候,即便是离个几丈远偷偷看上几眼,沾沾上神的仙气也可使自身的内力修为翻个几番的。
所以一时间,千指山便住满了从各处来的小仙小怪。那时节,据说千指山上山的路被挤得个水泄不通,排队领门牌号的小仙队伍直从东山排到了西山,可忙坏了专门负责记载仙人住址的掌信神君。不仅如此,上神这一住,还顺带将千暮谷周围的小镇经济给带发展了起来。那小镇经过这些小仙的长期消费,经过几百年的积累,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方国之都城,名字也从永安镇改成了永安城,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上神也是脾气甚为柔和,并未阻止这些小朋友入住,只是在听说这地方叫千指山的时候,摇摇头说道名字不好听,眉头一蹙,挥手便在原来的界碑上写了千暮谷三个字。之后似乎是十分满意自己取的这个名字,便随意在围观的人群中指了几个相貌可以的小仙做侍者,白衣一飘,便去了最高处的仙山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几千年。
那上神,自然也就是白繁上神了。而告诉我这些消息的人,是当时她随意一指钦定的随从白鹤先生。
为什么我要叫他先生呢,这得从刚才进谷时我师父发现了一株草药说起。当时我们两人刚刚到谷口,我正对远处仙山一阵感叹,师父随口附和着,却极其眼尖的看见了旁边林子里面有一株皮壳坚硬硕大无比的白灵芝。走过去一看,只见那灵芝还泛着微光,少说已经生长了几百年。
师父说:“果然是仙山,这么大株灵芝长在路边竟无人采,用来炼丹倒是极好的。”
我说:“那不如我们把他采了吧。放着也是浪费不是。”说完便挽起袖子准备开挖。
师父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我,另一只手拿起根树枝幻成两把小锄头,拿了一把给我说道:“用这个,方便一些。”
我们刚想开挖,只听一声惊呼,路边一个背着药篓的年青人跌跌撞撞的朝我们奔过来,嘴里叫嚷着:“莫挖莫挖,仙君莫挖。”我和师父立起身子瞧着他,等到他跑到眼前的时候,我指着灵芝说:“这灵芝是你种的?”他摇摇头。
我继续说:“这片山头是你的?”他继续摇摇头。
“这条路是你修的?还是这个林子是你植的?”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拿起小锄头,正色看着他:“既然如此,先来后到这个道理仙友应该懂吧,这灵芝是我们先看见的,那便是我们的了。”说完我便蹲下去,准备不客气的开挖了。
那个年轻人急了,将药篓放在地上,扯出一本书来,哗哗翻到一篇,凑上来对我说道:“这可千万挖不得,这灵芝再过几天就五百年了,你现在挖了药效可就减了一半,你看你现在挖是这样的,几天后再来挖,便是这样的……”他用手指指着上面的一张图给我看,我眯眼一瞧,只见那图上的灵芝俨然是眼前的升华版,硕大无比的芝盖,颜色由白色变成了黄色,光芒更甚。
我看得眼睛冒光,觉得现在挖的确吃亏了,又怕我们走了后被他给挖了去,便在地上写着:“此物京离顾白所有。”之后满意的拍拍手起身。那仙友脸上表情变化莫测,呆呆的问道:“你是一点仙法都没有吗?竟然用如此拙劣的办法。”
我不善的看着他:“不管什么办法,这灵芝都不是你的了。”然后一副护犊子的表情站在灵芝面前。
师父轻咳一声说道:“仙友可是精通医术?”那年青人将背篓背起来,略略点头说道:“在下不才,一生修为全在了药理上。虽比不上百花谷的医圣,普通险难杂症倒是难不倒我的。”
师父说:“我这里倒是有个患者,她的病怕是你治不了。”
年青人轻哼一声,“仙友好大的口气,什么病我看看。”师父示意我走上前,我便走了几步使劲儿的瞧着他,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这……倒的确是不好治。”说完沉思了一下,之后便盯着师父,眼睛放光的说道:“你给我时间,我定可以治好她的眼疾的。”
师父略带苦恼的说道:“可是我们只是路过这千暮谷,在谷中并无居处。算了,我们还是去百花谷找医圣吧。”说完拉着我转身欲走。
那年青人急了,忙拉着师父的袖子,道:“我在这千暮谷有的是房子,仙友若是不嫌弃,便住下来吧。我难得见几个带病的仙人,你们这一走,我不知还要等几万年才有实践的机会了。”
我们等着便是他这句话。略略推辞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大家皆是欢欢喜喜的上了山,路上师父把任务给定了下来,他教我仙法,白鹤先生为我治眼顺带传授医术,而我自己要学会的便是预控术,这眼咒实在是麻烦,所以我要学会提前感知它的变化做好准备。
我们在千暮谷的生活便这样安定了下来。我和师父做了一个约定,不管未来如何,不管这眼咒在我身上会怎样发作,也不管前世的业障和我今生寻人的羁绊,我们都要忘掉这些事情,在千暮谷开心的生活。
师父做了一个结境,让我们居住的山头的时间是凡世的十倍,也就是说凡世一年,我们这里已经十年了。当时我并不知道做这个结境是极其需要修为的。只记得师父做好结境那天,我破天荒的觉得立在风中的师父没有我印象中的那么高不可攀,他变得虚弱了一些,我走上前去给他披上衣服,瞅瞅他苍白的脸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心中一酸,低低喊了一声:“师父。”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我在他身旁,捏着披在身上的衣服伸出一只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语气极其疲惫又带有宠溺的说道:“京离,为师有些困了,你让我靠一会儿。”
我扶着他坐在山顶那棵大树下,指着远处的夕阳对他说道:“师父你看,夕阳好美。”
他极其费力的抬头看了一眼,嗯了一声便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跌进了我的怀中。我望着他如个孩子一样在我怀里熟睡,睡着时依旧眉头紧皱,便伸手摸摸他的侧脸想抚平他的眉间,可无论如何都抚不平。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他在我眼中向来都是挺拔如松的仙人,性情淡然清冷,拥有其他人及不上的高华,却为了我到如今的地步。我不禁鼻子一酸,险些又要哭出来。
半夜白鹤先生见我们久久未归,便出来寻我们。看见师父晕倒在我怀里,神情复杂的说道:“京离,你可要好好报答你师父。他为了你不仅散了一半的修为才勉强化去了你眼咒的一些戾气,现如今又用了三分之一的修为为你化了这个结境,堂堂一个上神,如今身上的修为只剩下三万年左右,也怪他舍得的。”
我闻他这么一说,眼泪簌簌往下掉,止都止不住,我颤抖的说道:“你怎么早不告诉我啊……早干嘛去了你……怎么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说完泣不成声,只记得哭了。
白鹤先生叹了口气,道:“回去吧,外面风大,挺让人烦的。”
我抽泣着回答他:“你拉拉我,我腿麻了动不了。”
他再次叹了口气:“你师父教你的仙法你都白学了。”
我低着头,边哭便郑重发誓:“我京离发誓,从今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仙法还有医术,再也不会让师父为我受苦了。”
白鹤先生不做声,半响才说道:“你有志气倒是挺好,不过他的恩情,今生你估计是怎么也还不完的。”
我想起那次遇见树妖之后,他背着我在他身上熟睡的时候,他好像说了一句:“若我以前多对你上一下心,你也不会至今天这般田地。说来说去,我终究还是亏欠你太多,我这个做师父的,想来真是十分羞愧啊。大约只能今后慢慢还你罢。”
现下里却想着,他欠我的,早就已经偿还清了。现在终究是我欠他的太多,大约也只能今后慢慢还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