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一惊。这姑娘又看了我一眼,然后吸口气颇为惋惜的说道:“不仅一样,她的咒比你的好像还更深一些,就像……就像……”美貌的姑娘吸吸鼻子,低下头闷闷的不再言语。
琴师偏过头往姑娘看去,可眼睛无神,确实是看不见的。他伸出手摸摸姑娘的头,微微一笑说道:“就像我失明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对不对?”
他这句话一出,在座的无不惊了一惊。我和阿哥立马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愕的望着琴师。
师父本来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好像完全不关心我们这边的事。听完琴师的话拿着茶杯的手不觉的抖了抖,茶水洒了一些在衣服上。
我伸出手指着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的问着那个美貌的姑娘:“你看得见我眼睛里面的咒?”姑娘再望了我一眼,“看得见呀。我不是说过了嘛,你的眼睛和楚弋的一样,那双眼睛我看了七八年,怎么会错。”
阿哥皱着眉头,沉着声音望着美貌的姑娘说道:“喂,那个楚弋刚刚说的失明是什么意思?”
“我不叫喂,我叫凤温歌,失明就是看不见了,还有什么意思。”小姑娘一脸不悦加不屑的望着阿哥说道。
一直在旁边坐着不说话的师父起了身,走到琴师面前微微一笑说道:“早前曾听人传过一个消息,说是天上掌乐的昭华上神为了一个凡人冲犯了司战神,受了惩罚,不过这惩罚到底是什么也没人说得清,只是天上再也没人见到过昭华上神的身影。不过,司战神身为创世神的弟弟,向来不管天界之事,性格难测。虽然管着惩罚一项,每次也只是惯例性的将受罚的仙人带到罚仙台而已,倒是听说,司战神最擅长的不是罚仙台那五十天的钉骨,而是在仙人眼中种下眼咒,让他体会到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人世三大悲。”他说完顿了一顿,眼睛往我这边看了一下便转了过去,继续说道:“我说得可对?昭华神君。”虽然极力掩饰,我还是看见了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哀痛的味道。
琴师依旧保持着温温的笑容,听师父说完,也不过勾勾嘴角,笑着苦涩的说道:“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倒是真做到了。君上猜得不错,我确实是昭华。可天上早已没有了昭华,只凡世还有一个苟活着的楚弋。我已脱离仙籍,下世为人,这一声昭华神君可是万万担不起的。”
听到他自贬的话语,温歌不满的扁扁嘴,嘟哝道:“楚弋楚弋,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楚弋倒是笑了起来,温柔的说道:“好,有小歌儿陪着我,也不算苟活。”
我和阿哥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各自交换着心中的小九九。我抖一下眉毛,意思是:“是吧是吧,这昭华神君原来是个恋童癖。”阿哥也抖了一下回复我:“我看着这幅情形应该也是。”
小歌儿估计并不喜欢大家对楚弋感兴趣,拉拉楚弋的手提醒他道:“姨父姨父,我们不是来和纫喧姐姐辞行的吗?现在说完了,也该走了。”说完便往外拖,走之前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过来对我说道:“美人姐姐,这眼咒因情而动,因忆而生。你千万要记得,勿动真情,勿问往事。不然就会像我姨夫一样,不止眼睛瞎了,就连我姨娘也……”她一双大眼睛里立马氤满了水汽,开始抽抽搭搭泣不成声。
楚弋将她拥入怀中,小歌儿哭了一会儿,将眼泪鼻涕全抹在了他身上,转身欲走说道:“姨父,我们走吧。”
她这一声一声的姨父叫得我和阿哥自尊再次掉了一地。没想到我们竟是用如此猥琐的思想来揣摩了人家纯洁的关系。两人对视了一眼,皆垂头丧了气。
楚弋倒是立住了,依旧温温笑着,冲我说道:“这位患有眼咒的姑娘,可方便让我摸一下你的眼睛?”
我略略思索便走了上去,闭上眼,大义凛然的说道:“摸吧。”
……
我感觉身后一时鸦雀无声,之后好像师父轻咳了一声,然后阿哥默默碎了一口低低说道:“枉你也算堂堂一仙子,竟然说摸就给人摸了,你倒是假意推辞一下也好啊。”
……我在心里悲叹,冤枉啊……我只不过是想让他摸一下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因情而动,因忆而生”而已……
楚弋什么也没说便抚上了我的眼睛,我只不过觉得眼皮一凉他的手已经离开了我的眼睛。我刚想开口,楚弋已经转向师父的方向,说道:“君上可否借一步说话?”之后两个挺拔的身姿便走到了离我们稍远的地方。
我们几个只得留在原处,纫喧拉着小歌儿坐下,问道:“你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啊?”
“霜融城。姨父说要去那里找一个人。”
阿哥和岳纫喧同时吸了一口冷气。我人虽然陪他们坐在这儿,可心早就飞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影那儿去了,所以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以及“霜融城”这三个字所带来的震撼。我眼睛虽不好,耳力却是极好的,便竖起耳朵努力的辨听着那两个人的对话,断断续续的传来:
“小歌儿说她眼咒比我的深,倒不是说她今天就要发作,而是本身她所受的眼咒之力便比我的深得多……”
“我确实知道压制的方法,可我这幅凡人之躯已经无法做什么,能做的现如今只有君上……况且,我还要去霜融城找一个人……”
“她是无法引领整个凡世之命的……即便君上在旁边指引着也不可避免……这个天下必将重洗……倒时候引路人是生是死无法预测……”
“因为她身上所中的咒并不是只有司战神的眼咒,还有……”
一阵风吹过来,将楚弋的声音吹到了远方,师父的声音本来便压得极低,我一句都听不到,楚弋的能听清的也不过只言片语。我站在上风口,望着远处的两个人,突然无比怨恨岳纫喧家修的房子,为何偏偏修了个回廊式,宽敞倒是宽敞,明亮也甚是明亮,可处处都透着风啊。
我在脑子里正埋怨着这房子,回过神来时,那两个人已经站在了我们面前,师父看我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龇牙咧嘴的回答他:“没,这里风太大,吹得人烦。”他突然笑起来,“千暮谷里风也是极大的,那我岂不是要每天看你这幅表情?”
阿哥在旁边忧愁的说:“这还没走呢,就已经开始嫌弃了,京离你笑笑,莫要垮着一张脸。”
我极其悲壮的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笑个毛啊……我是真的想哭啊,我身上除了司战神的眼咒,还有什么咒啊……这咒来咒去的,还要不要人活了……
那边楚弋和小歌儿已经准备出发,向我们挥手作别,纫喧搂搂小歌儿说了声珍重,我也冲他们挥挥手,师父轻轻握着我的手,说道:“别挥了,我们也启程吧。”
我忧愁的从包袱里面拿出梨花酒,放在一个小口袋里,看着一直蹲在包袱旁休息的重明说道:“重明,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别哪天一不小心就被阿哥炖了汤。记得啊,吃饱了要多运动,身材很重要的,你一只神鸟,坏相了可就不好看了。”重明低声呜咽了一声。
我转身看着阿哥和纫喧,脑子里面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只得依了凡人的礼数,“举案齐眉,早生贵子。”我看着岳纫喧的脸呆了呆,一下子就红了起来。阿哥则是涨红了脸,半响憋出来一句:“你知道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我不屑的回答道:“怎么不知道,刚刚戏里不是才演过了嘛。”我说完,他两个更害羞了。我心里想这样把离别的愁绪冲淡了走也还算好,便拉着师父的袖子,轻轻说了声,“走吧。”
抽抽鼻子便转了身。师父指着那地上的包袱,说道:“你若真喜欢,我便给你全带去。”
我闭上眼,微微一笑回答他:“不用了,就让它们留在岁周山吧,证明我曾经在这个世上存活过。”
师父不言语,只是默默的牵起了我的手。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好不哭的,说好要坚强些的。可这泪,依旧在师父伸手的那刻不听话的滚滚而落。师父无奈的伸出另一只手为我擦去眼泪,语气宠溺的说道:“都长大了,还这么爱哭。”
阿哥和纫喧低低的说了一声:“珍重。”我怕他们看见眼泪徒增伤感,便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当作别了。
其实大家都明白的,我此去千暮谷,前程未卜,倘若眼咒一发作入了世,便是再也不能像如今这般闲话家常或是安静的看一出戏了吧。
我们的生命曲线是如此的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即便已经知道了命运的结局,却依旧料不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开头。我被无形的线拉扯向前,明明什么都不清楚,什么事情都没完成,我前世的业障也未曾偿还。等的人,找的人,行路的人,都像是急速流淌的河,匆匆交汇一瞥,便向着各自的远方去了。
而我,就像独自站在城门前,看着日头缓缓落下,来来去去的人消失了,有扇归家的门关闭了,又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