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刮起了很大的风,我忘了关窗户,风吹得珠帘阵阵响,我本来想起身将窗户关起来,转念又想算了,反正以后也吹不到这么强劲的风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假寐磨蹭一阵,风变大了吹得窗户噼里啪啦响,我心烦气躁的想长痛不如短痛,反正早晚都是要走的,便睁开眼准备起床关窗。
刚睁开眼我就觉得我眼前的世界变得很奇怪。唔,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反正就是平时在我眼中的东西如今都敷上了一种其他人说的……“颜色”?那种暖洋洋又冷冰冰的感觉让我曾经灰暗的世界变得突然鲜活起来,给我这一百多年从来没有过的新奇体验。所有的东西都分明了起来,不再含糊的晕在一起。不再是黄色或者蓝色。
我感觉喉咙紧了一紧,手指不可抑制的微微有些颤抖,我抬手蒙住眼睛,只留着一丝细缝,就像那种在黑暗中静坐了很久突然看见了光的人一样,恐惧而又贪婪的想将所有的色彩尽收眼底。
这世界,在别人的眼中,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有光影,有这么多色泽。
我松开手准备睁大眼睛仔细瞧,却感觉身边站着一个人。
微微僵硬的扭过头,心里想着刚刚的丑态不会全部被看见了吧,却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摇着折扇出现在我面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笑得很温柔的说:“京离,我来接你回家。”
我被他身上那种大片大片的清冷感觉所蛊惑,无暇思索他的这句话,只记得当时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抓着他的衣摆,疑惑的说了一句:“你这衣服的颜色真好看,很衬你。不是蓝不是黄,怎么染的呀?”
我明显感觉在我手伸向他衣摆的时候他呆了一下,等我说完这句话他接着愣了一愣,接着收起扇子俯身仔细看了下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这是青色,和树叶一样的颜色。”
我觉得这样一躺一蹲的聊天方式挺不好的,即便我之前确实没什么讲究,可那是因为千暮谷没外人。现在不一样,这个外人就出现在我房间里,他进来没有敲门,第一句话还就要带我走,如此赤裸裸的表白可以看出他这人对礼数不怎么在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处,要是都不注意一点礼数,那可是要出事的。所以我手撑着床沿准备起床,顺便说道:“能劳烦你帮我关一下窗户么?”
他点点头,直起身子刚转过身,我便听到了一声裂锦的声音传来。
他忘了我手中还抓着他的衣摆。
这便是我与苏叶的第一次见面。时间是早晨,地点在我房间,事件则以他对我表了一次白然后我撕裂了他的衣服为结束。我遗憾自己没有认识一两个小说家,不然经过主人公我的言传描述,再加上写手笔上添花的功夫,倘若能将这么香艳的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这部书绝对能成为一本畅销书。
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拿着这本书威胁苏叶,让他对我好一点。不对,是更好一点,不然就毁了他的名声让他在西渊混不下去然后只得随我浪迹天涯,从此人生得意须尽欢,明朝散发弄扁舟。
当然我明白这些都是幻想。因为上述我罗列出的每一条构成香艳事件的段子,全都在苏叶的解释下不攻自破了。比如:
“你为什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我敲了好久你都没反应,当时我还以为我要接的这个仙子不止眼睛不行耳朵也不行了。”
“……那就是风太大窗户太响我没听到。”
“你为什么一来就说要带我回家?”
“我在你床边站了好久见你动来动去抬手放手的,便咳嗽示意还叫了你几声你都没反应,我明明见你往我这边望了几眼。想着都提醒到这个份上了你都还没说话难不成是个哑巴?我就简明扼要的表达主题了。”
“……我只是太沉迷于我的世界……”
“那你为什么……”
“好了好了没有什么为什么,你再问我就要你赔我衣服钱。”
“我没银子……”
“那就闭嘴。”
我觉得我在这件事情里面唯一赚了的一点就是,我扯破了他的衣服,但是我没有付钱。
想来很多事真是很不公平,在我将他穿青衫的样子深深印心中的同时,他却将我理解成一个又聋又哑又瞎的小神仙。你看这说明起跑线上我就输了一大截,势必我以后比他要艰辛得多。更何况,他并非情愿来接我的,我却自愿跟他走了。
人生总是要在无数的自我纠结和他人纠结中残喘度日,这其中的学问之大修为之深,理解起来比我在千暮谷修炼还要困难。就好比我每每扪心自问我为什么要跟他走呢?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回答起自己来更加困难。苏叶见我一副纠结的表情只道我是在悟道,不做理会。后来我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约定俗成来理解。比如说你在路上碰见一个人,你打个招呼说声“您好”再作揖,对方也回礼,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既要说您好又要作揖呢?为什么不能只说您好不作揖或者只作揖不说您好吗?教导我的安先生憋了一口气,讪讪的回答:“礼数,这是礼数!”
“那为什么会有礼数呢?”
“这是约定俗成的!该发生就要发生!哎你别问了,把兵法十六章给我背一下。”
“……”
所以我觉得我会跟着苏叶离开千暮谷,是因为我本身就要跟着他离开千暮谷了。
苏叶对这件事却不赞同,他毫不客气的表示我的想法是在瞎扯,理由是:“本来那天国主是派我爹来接你的,不巧我爹拉肚子来不成,便让我来。我想着这么远的地方谁愿意来啊便没答应,不过我爹他以飞行术诱惑我,我便答应了。万一是他来接你,他肯定不会让你扯破衣服。他不被你扯破衣服,怎么威胁你跟他走啊?”
我略略一思索,觉得他说的甚是有理,也觉得我的说法是在瞎扯了。
他接着问我:“谁教你的这些东西?”
我说:“安先生。”
他想了一下:“哦,那个老是叫人起来背书的老头子啊。辞了吧。”
我心里一阵窃喜,他的声音继续传来:“那要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师父呢,真是头疼呀。”
“师父呀?我有师父的。”我轻声回答他。
“啊?在哪里?把他请来吧。”
“算了,”我冲苏叶微微一笑,心里充满了苦涩,“他已经不要我了。”
我随着苏叶走的那天,顾白并没有来送我。我本来还想着趁着离别伪装情绪失控向他撒个娇认个错,可他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我。那天只有白鹤先生来送我,他是世外仙人,说话高深莫测。他说:“京离呀,凡事多长点心眼少发点脾气。有些事情,你要看到表象下隐藏的深意才好。你师父……”他看了一眼苏叶,苏叶专心致志的望着远方,表示并不参与这次谈话。
“你师父有事情不能来送你,你别怪他。他给你留了一封信,你看看。”
我嗯了一声,明白他说的是假话,顾白他不是有事情,只是不想见我而已。不过依旧充满期待的打开信,上面只写了几句话:
“为师曾用推演之法为你算过日期,九月二十四为你离谷之日。天界与西渊有过约定,你生来即为守护女仙,自当入世。”
只言片语,清晰地说了一件事的因果,丝毫没有涉及半点情愫。我心中一阵悲凉,想着果真是他的风格,随手将信放入袖子里,便告别白鹤先生,跟着江苏叶走了。
这封信几近完美的完成了它的使命,信上没有说多照顾自己多吃饭多运动好好修炼这类的话,结尾也没有像勿念珍重的留恋。只是顾白用来打消我最后一点犹豫,离开这里的一件工具而已。我只是想起他曾无数次的表示会治好我的眼疾,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结果一样都没有做到。等到这一天我眼睛突然变好了的时候,他却将我赶出了千暮谷。我连他喜欢穿的袍子的颜色都不知道,想来真是不胜唏嘘。
果然男人的诺言都是不能作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