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周山住在西边山头的仄仄姑娘要嫁人了,听说要来娶她的是住在很远很远地方的来自海上的公子。
阿爹阿娘此时刚好要去其他地方办事情,作为同一个山头的邻居,如果不赴约的话实在是不好意思。所以这请帖理所当然的就寄到了阿哥手上。
阿哥当时正在低头喝茶,只听见空中有翅膀扑哧扑哧的响动,响声巨大,附带扇动着风扬起阵阵尘土。我们所有人都眯着眼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大鸟从天而降,以迅猛俯冲的姿势凶狠狠的直冲阿哥面门而来。阿哥吓得赶紧往旁边一闪,鸟儿刚好就降落在阿哥坐着的石凳上,收拢翅膀,悠闲自得的轻啄着自己的羽毛,仿佛刚刚那从天上直冲下来的凶兽不是自己一样。
我立马跑过去抱住鸟儿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惊喜的说道:“小重明,你怎么来了?”鸟儿见我也极是亲热,伸长脖子高兴地鸣叫了一声,用头拱拱我的脖子,一目双仁的眼睛里散出喜悦的光芒,轻轻扇动翅膀将绑在它脚上的信筒显露出来。旁边灰头土脸的阿哥一见立马殷勤的过来准备取下信筒。他的手都还没碰到信筒,鸟儿就在一瞬间目露凶光,又变成了那只从天而降的凶兽,一翅膀就朝我阿哥扇了过去,直扇得我阿哥眼冒金星晃晃悠悠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岳纫喧在旁边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我回头干干的赔笑道:“嘿嘿嘿嘿,没事儿没事儿,这鸟儿认生,一般人亲近不得。”旁边好不容易站稳的我阿哥瞬间就火了,捂着自己刚刚被扇的脸狠狠的说道:“认生?我看这鸟的脑子怕是木头做的,这都几千年了还认生。”
我回头继续干干的道歉道:“呵呵呵呵,我阿哥数学没学好,见谅见谅。”说完又觉得不对,他说的可是我的爱鸟,就再补上一句:“你脑子才是木头做的呢,你全家脑子都是木头做的。”
我阿哥嘴角抽了一抽,岳纫喧忧愁的望我一眼,再无反应。倒是她旁边那人轻轻的笑了起来,悠闲的放下手中的杯子,信步走到了重明身边,仔仔细细的把重明打量了一番,边看边点头。看完正面还觉得不够,嘴角一咧微微笑着开口:“重明,转过身去。”声音干净而又清冽。于是我那不争气的鸟儿,就在那好听的声线中,完全变成一副被婆家人瞧来瞧去的小媳妇儿样子,害羞的把头一低就转过身去了。
我和我阿哥呆了呆,只觉得头顶一只乌鸦嘎嘎嘎的飞过,自尊心倍受打击。阿哥在我旁边咬牙切齿小声说道:“京离,回岁周山如果我把你那鸟儿炖汤喝了,你可会怨我?”我忧愁的看他一眼,不想做任何表示。
那人看完后,回到自己的石凳上,用手杵着下巴,懒懒的说道:“不错不错,许久不见,你倒是胖了不少。”变心的鸟儿愉快的轻啼了一声,张开翅膀轻轻飞落在我肩膀上,我顺手取下它脚上的信筒,递给了我阿哥。然后,一掌将这只变心的鸟儿拍飞。
重明哀怨的飞走,在空中停顿一下就飞到了那人的肩上。哀怨的不停地啼叫,眼睛还巴巴的望着我,完全就是一副告状的小人嘴脸。
我越听越气,那人却越听越开心。听到最后眼睛里面全是笑意,冲我招招手,懒懒的说道:“你过来。”
我很难过。我难过几刻之前因为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我那无端的悲伤,我难过于那种仿佛有双手在胸腔里无从捉摸的揉捏,就像心脏突然被抓紧,阵阵生疼。我难过于从小陪我长大的重明顷刻间就被那人给收买了。我更难过的是,即便面对他我是如此矛盾,我依旧在看见他招手后,身不由己的走向了他。
山峦连绵起伏,幽绿蜿蜒。四周都是竹子,偶尔眺望远方会看见成片的松柏和枫杨,四季常青。我踩着落叶慢慢的走向他。仿佛觉得他为了辨认出我,早已在这个约定时刻出现之前,在我身上放置着前世早已排列成行的种种暗号和印记。我就在着重重的谜语和线索中,悉数将它们扯出来,捆绑、回忆。再投入下一世浩渺无际的轮回。此刻我正走向他,命定的线拉着我走向他。
我走到他面前,对视半响,估计他觉得我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浑浊毫无光彩探不出喜悲,便开口说道:“没想到会这么早就遇见你了,京离。”
我摸摸鼻子,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索性转换话题问道:“你之前说许久不见重明,你是不是认得我家重明呀?”我特地强调了“我家”这两个字。
他点点头:“恩,按理来说,我应该算是他的前主人。”
我心里平衡了,既然是前主那我爱鸟刚刚那反应就很平常了。然后继续问道;“那它胖了你高兴么?”
阿哥和岳纫喧:“……”
那人看着我愣了一愣,然后轻声笑了起来,声音沉沉的说道:“我很高兴,你做的很好。”
我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挠挠头嘿嘿说道:“其实重明也不是我养的啦,一般来说它的食物全是自己搞定的。我只是陪着它玩而已。”
前主人十分赞同的点头:“也对,它那么大的胃口,谁养得起。”
我一惊:“难道你就是因为它胃口大就不要它了的么?!”
前主人和重明:“……”
我阿哥非常适时的插进来,拉着我就往外拖。边走边说:“京离,重明送来的信上说,西山头那家的仄仄姑娘过几日就要成亲了,阿爹阿娘不在家,我们还是尽早回去准备一下,挑选一份合适的礼物送过去,才不失我陶家在岁周山的面子。”
我急忙拽住拖着我就往前走的哥哥,指指咬着我腰带的重明说道:“我是想和你回去,可是你看这厮……”我身后的重明鸟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睛巴巴望着它的前主人。
那人轻咳一声,问道:“仄仄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初八那天。”
“那还有几天的时间,不如在此地多留几日如何?”我期待的看着阿哥,他想都没想就了摇头。
那人望了一眼岳纫喧,纫喧立马会意,走向前对阿哥说道:“白日里陪纫喧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想必是累极了,你看天色已晚,路程遥远,不如先到永安城我家里歇歇可好?我爹是岳彩班班主岳平夫,要是无趣了还能听他唱唱戏,如何?”
永安城,岳纫喧,岳平夫,好大的诱惑。我阿哥略一思索,点头允了。
岳纫喧接着说:“这是我师父顾白,他会和我们一起回去。”
于是,天色暗暗,黑灯瞎火,我们四个人还有一只鸟,就这样无视了遥远的路程和沿路所谓的山贼,一心往着永安城去了。
路程果真是很遥远。
我们几个终于赶在关城门之前走到了永安城。我阿哥累得大汗淋漓,将背上的我放下便靠在城门口的石狮身上,气喘吁吁的要求休息一下。顾白和岳纫喧两个倒完全看不出是赶路赶了几个时辰的人,周身上下除了鞋底上沾了一点泥土外,不染一点尘埃。我睡眼朦胧的召唤头顶上飞旋的重明下来,停在我肩膀上给它喂食一点干粮。一刻钟之后,我们整装待发,精神抖擞的准备进入永安城。
但是在过城门时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原因是这永安城所在的西渊国前几天刚刚颁布了一道法令,进城的所有动物必须得先带到掌医司经过严格的身体检查过关后才能放进城,要是身体不过关或者携带了不明流感瘟疫什么的,那就只能拉到掌医司后面放着的大火炉,直接火化。守城的士兵将我和我肩膀上的重明单独拦下,细着嗓子给我们念了这道法令的内容。
眼见着他们三个离我们越来越远,我心里着急了起来,可说实话,我对我家重明实在是没有一点点信心,它从小就陪着我在山里摸爬滚打长大,卫生方面是欠考虑了一些。况且,谁知道它每天出去觅食吃的都是些什么,万一吃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吃坏了身体,唔,一进城那就只能去大火炉那里领取它的骨灰了。所以一听完法令重明鸟立马抖了几下,一个没站稳,就从我肩膀上跌了下去。我叹了口气,打了个手势让它从城墙上飞过去我们在城里面汇合。
垂头丧气的小重明瞬间恢复了精神,振动翅膀刚想飞起来就被守城小兄弟给拦住了。只见那小兄弟正气凛然的说道:“想靠翅膀混进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已经画下了这只鸟的肖像,要是没经过掌医司的检查在城里发现它的踪迹,那就就地正法,骨灰都别想看到。”
我和小重明都被惊得张大了嘴巴,心想这也太夸张太严格了吧,这西渊的永安城果然不是想进就能进的。然后我结结巴巴的说道:“请问我能看看我家鸟儿的肖像吗?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谁能画肖像画这么快,真是神了。”
守城小兄弟略一思考,说了一声:“可以”。便抬头往上面的人喊了一声:“2014号,肖像。”上面的人又挨个挨个的传递着信息,“2~~~0~~~1~~~4~~~号~~~肖~~~像~~~”,整个城门都响彻着这个声音。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一张纸从上往下递到了我眼前。小兄弟一脸自豪的望着我们说道:“看吧看吧,看完之后你们就晓得了。”我一看就傻了,重明鸟探头一看就哭了,本来我们是想着要是画得不像或者只有三四五分像那就先蒙混进去在乔装一下就好了,哪里会想到这画不仅不止三五分,简直就是画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和原物没什么区别。
心中一阵哀叹,果然是大都城啊,我们岁周山那种小地方果然是和人家比不得,艺术教育水平至少相差了几百年。
我望着重明,语重心长地给它做着思想工作劝它先回岁周山等我们,我和阿哥顶多再玩几天就回去了。重明哀怨的望着我,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响,我实在是蹲不住了便说了一声:“保重。”撒腿就往城里面跑去,那厮却眼泪汪汪的咬着我的腰带硬是不让我走。我气恼的看着它说道:“你这咬腰带的嘴艺可是越发好了,算了算了,大不了我陪你先回岁周山。放心放心,不会再抛弃你了。”
那厮心满意足的松了口,我望着漆黑的城门里早已不见他们三个的身影,便垂头丧气的带着重明往岁周山方向走去。一转身,我就傻眼了。突然想起每次不论是从岁周山到永安城还是从永安城回岁周山都是我阿哥背着我走完最后一段路,回回我都是趴在他背上睡着了,醒来一看已经到永安城或者到家里了。我忧愁的问重明鸟:“你可知道回家的路?”重明伸出翅膀指了一个方向,我便带着它忧愁的上路了。
一路上我絮絮叨叨的对着重明说着:“我眼睛不好,你要多当心一下路,切莫走错了。”
重明鸟:“咕咕!”
“阿哥真是一个没有良心的,看见美人就不要妹妹了,等阿爹阿娘回来一定要好好的告他一状,该让他受受惩罚,你说对不对?”
“咕!”
“还有那个岳纫喧也是,白天陪她走了那么远的路,那么大的太阳皮都要被晒掉一层了,晚上还把她送回家,说什么路途遥远有危险叫去她家玩听她爹唱曲儿,可往日里我和阿哥哪回不是傍晚才回去的。如果不是她我们早就回到岁周山了,哪里会像现在我一个人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咕……”
“还有……”
“咕……”
“还有……”
“……”
……
我越说越委屈,一委屈我就想哭。哑着声音继续说道:“还有那个顾白也是……”
突然林子后面传来一声轻笑:“顾白怎么了?”
我吓了一跳紧紧的抱住重明鸟,警惕的望着我的身后,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响。
月光下,一个人影从后面树影的掩盖下慢慢的走了出来,模样从浑浊逐渐变得清晰。那人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定定的看着我,一双清澈的眸子在黑夜中依旧可见盈满了笑意,散发出不同于白日的温柔。他勾勾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幅度,对我说道:“你倒是和我说说,我怎么了?”
我松了一口气急忙摆摆手:“顾白没什么,顾白最好了。”
“哦?我最好了?你怎么知道的?”他依旧温柔的笑着,将手放在我头上问道。
“因为顾白回来找我了,不像我阿哥和岳纫喧。”我嘟起嘴巴生气的说道。
他笑笑,轻声说道:“你阿哥和纫喧不是不管你,是我让他们先回岳彩班的。”然后他牵起我的手,郑重的说道:“京离,下次再遇上这样分开的状况,记得千万不要乱跑,站在原地等着我们,别让我找不到你。”
我虽然满腹疑问,但因他这突然伸过来的手扰乱了思维,只记得当时能做的只是迷迷糊糊的回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