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此后我去赵家的次数空前频繁。当然,并非总是惦记赵培清伯伯家里的山芋。
随着时间推移,吃饭问题确实犹如老师所说,属于暂时困难,正在逐渐过去。我常去赵家,是因为我和赵培清伯伯的儿子成了同班同学。
赵培清伯伯的儿子叫赵一。我始终搞不清楚赵伯伯为什么给自己的儿子起了如此单调的姓名。
问赵一,赵一本人也说不出所以然。他私底下猜测,父亲赵培清是个农民,比较注重实际,自己作为大儿子,自然与一有关,加上时至今日,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也算实至名归。
偏偏我爷爷说没那么简单。爷爷对自身道家有关“道生一,一生万物”之类的道理,包括中国传统文化历来将“一”作为世界起点、万物本源的那些说法归纳后指出,所有这些,是不是赵培清自己包括受了高人指点,给儿子命名的出发点,非常值得深入观察。
我读书成绩一直不赖,传闻老街上很多家长常常这样教导子女,如果你们读书能学到弟弟的一半,我们做父母的也可以相当知足了。
赵一同学从原本人民公社的农业小学,转来镇上公办第一小学,正好和我在一个班。由于学校建制和师资原因,赵一难以适应新的学习环境,成绩一时跟不上。
一天,赵培清伯伯手里拎了一些田间刚刚收成的新鲜农副产品,非常正式,也相当破例地来到我家。他老人家向我父母提请,希望能够得到允许,今后让我常去他家走动,不是邀请作客,是帮助改善他儿子赵一的学习成绩。
都在一条街上活路,低头不见抬头见,父母当场满口应承,只是坚持退回了农副产品,表示都是小孩,又是邻居,学习做个伴,取长补短完全应该的。
念书当年,我们的功课包括回家的作业不如现今学生那般负重,回家做作业挪个地,搬去了赵家也不全是负担。赵一他家客堂大,还是水门汀的,每天,半小时左右就可以将作业打发过去,剩下就是打弹子、翻香烟牌子、抽贱骨头什么的,赵家的室内场地优势相当明显,尤其遇上刮风下雨时节。
没出几个学期,赵一在班上居然还混了个中队委员。
赵培清没有夸奖自己儿子,倒是对我大加表扬,说多亏了我的帮助,才有赵一学习成绩的突飞猛进。他老人家甚至不惜把我利用他家场地优势游戏玩耍的行为提升到一个崭新的高度,赞扬我尽职,相当不负他老人家的重托,包括游戏项目也肥水不流外人田,总是摆放在他赵家客堂里,能够把助学帮教的气氛,搞得非常贴近领袖“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整体规范。
后来,我长期在校任教,赵一严格遵照父训在农村坚守,他始终不忘我这个昔日的邻居加同窗,时不时捎带些自家地里新收获的果蔬米面、鱼虾水产之类,一旦来我家落座,彼此少不了喝小酒聊天,其乐融融。
每当回顾同窗往事,彼此分歧还是有的。焦点之一,我记得赵一当年担当班上体育委员,偏偏赵一高调坚称,自己确实已经成为其时班上,名副其实,当之无愧的学习委员。虽然,他同时谦逊表示,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学习进展,大部分功劳应该归功于我的辅导帮助。但是,我听着仍然可疑,既怀疑自己的助推能量,也怀疑赵一学习的实际功力,只是话到嘴边,反而显得有点轻描淡写,其实,这事已经不重要,都成了过去。
不,没那么单纯,赵一非常认真地强调,毕竟,这是我父亲的期待,你的努力,我的业绩。
是吗?我故作轻松地问。
当然,赵一依然严肃,其实,父亲虽然严令我坚守农村,但他早已清晰意识到形势的变化,知识力量的重要性,从首次迈进你家门槛,邀请你协助我功课的那一刻起。
对此,我倒表示认同,毕竟,赵培清伯伯经历上世纪初叶到80年代中国最重要的社会变革期,春江水暖鸭先知,他老人家长期农村和农民务实生活的直觉,常常是相当灵验的。
至于赵培清伯伯给我留下最后,也是最为深刻的印象,还是他别具一格的辞世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