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棺材铺与林家衣铺合作起步不久便大获成功,不仅使林家衣铺一举拔脚业务泥潭,连陆老板也能从中颇多获益。
老衣客户面广量大,一些经济实力尚可,本来在寿器方面没有强烈意愿者,只要踏进林家老衣专业店铺,经不住林顶峰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一时心动,调头转向陆家棺材铺看货打样,偶尔也是有的。
这就使陆、林两家备受鼓舞,认为相关产业携手联动,扬长避短,抱团取暖,不失为商业场上无论是共襄盛举还是共度时艰的明智之举。
某日,只见陆老板又不紧不慢独步来到今非昔比的林家衣铺,面对忙得不亦乐乎的林老板,业务间隙,陆老板谨慎提议,彼此合作虽然取得了阶段性的成绩,从长远考虑可否适度扩大合作,此次建议的目标对象是陈文庵。
一经陆老板提议,林老板拍拍自家后脑勺,连声检讨,自己视野实在不及陆老板之万一。
林老板完全能够强烈感受与陆老板抱团取暖的现实温度,如果陈文庵加盟,陆老板未必立马受益,而自己承揽庵内道姑们的穿戴,必定是近水楼台,顺水之舟,并非陈文庵人多势众,至少可以成为长期稳定的客户。
陈文庵坐落在老街南面不远的三响桥边。
陈文庵的名气远不及青龙道观,两者之间似乎历来保留点大部分可以说清楚,关键点仍然无法道分明的瓜葛。
顾名思义,陈文庵和青龙道观同属一个道教系统;两家同处老街,只是一个在老街的北头,一个坐落在南面。偏偏有点历史记忆者婉转指出,曾经,陈文庵不是庵,属于寺,还有个称得上响亮的龙潭寺名字。
这容易引起争议,龙潭寺既然隶属佛教系统,虽然一直有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传统说法,但是,联合未必就是替代,例如,眼下这陆家寿器和林家老衣之间。所以,由佛寺而道庵的历史演变,特别令人可疑。
怀疑是一种权利,也可以成为发现的引信。
哥白尼怀疑托勒密的地心说,创立了日心说;伽利略怀疑亚里士多德的“落体运动法则”,通过著名的比萨斜塔自由落体实验,导出惯性原理,稍后又被牛顿总结出伟大的“第一运动定律”。
当然,老街人们的怀疑远没有哥白尼、伽利略和牛顿的起点高,影响大,但是,怀疑和发现的特质大体具备。
老街上一些坚持不懈的怀疑者,终于进一步有了新发现,原来,这龙潭寺只是陈文庵的前称,两者之间没有替代关系,只是某个特定历史时点的谨慎切换。
初创时期,陈文庵确实是个佛家寺院,初始的命名就叫做龙潭寺。于是,这事不仅有点眉目,也很有点意思。
都说儒释道三教合一,只要观察老街曾经的格局,南面是佛教龙潭寺院,北边是道家青龙道观,加上老街中学有座年代不详的孔庙,如果升空鸟瞰,儒释道三家处于老街南北同一轴线。
由此可见,儒释道三教不仅有渊源,即使在浦东老街,彼此携手合作的历史痕迹也相当明显。
有人持续深入怀疑,继而再度成功发现,从龙潭寺到陈文庵,整个由寺院到道观的变迁过程,既复杂又漫长。
据说,“陈文”其实就是“呈文”的谐音,具有地方责任成员向中央行政当局及其最高首长请示汇报之意。于是,“陈文”就有点来历包括境界了,燃烧的引信,逐渐蔓延向爆炸物内容本身。
号称龙潭,其实无潭,只有一口井。井旁边几株参天银杏,几百年了。
传说朱洪武没有出山时,落泊此地走私贩盐,为歇脚乘凉栽下的。
朱洪武浪迹江湖,距离黄袍加身尚有一个漫长的历史过渡,既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难免需要前期所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作为人生铺垫。
当年,无奈现身龙潭寺的候任朱皇帝,一时确实呈现出大任降临前,那种虎落平阳、龙困浅水、脱毛凤凰式的所有狼狈。
偏偏龙潭寺的当家住持独具慧眼,一口咬定,此脚夫并非彼脚夫。虽然朱姓脚夫五官扭曲面目狰狞,但举止依然不俗,日后相当可能鹤立鸡群,出人头地,从人堆夹缝中顺利脱颖而出的。
于是,慧眼识珠的当家住持不惜自降身份,只要朱脚夫现身庙门,亲自端茶送饭、添衣加被,殷勤有加。
一时,让完全不了解自身潜力底细,后来终于修得正果的真命朱天子,暂时仅仅只是一介贩盐脚夫,受宠若惊,手足无措,感动得跪认龙潭寺当家住持做干爹的复杂心情都有。
或许,朱元璋有言在先,确有许愿。反正,日后在南京龙椅上坐扎实了,一道三百里加急的圣旨,直扑龙潭寺而来。意思无非要把当年慈父般的龙潭寺当家住持接进宫来,共同分享这荣华富贵之人生盛宴。
但是,朱皇帝未能如愿。连年战乱将龙潭寺折腾得只剩几片断墙残垣,当家老住持虽然极有远见,只是有福无寿,没能等待朱脚夫摇身成为货真价实朱皇帝的那天,自己即命赴黄泉,而其手下那帮既没有远见也毫无耐心的徒子徒孙们,早已成为树倒猢狲四出流窜,迄今影踪头不见。
闻言,南京方面龙庭殿堂面南而坐的朱皇帝不胜唏嘘感叹,又得报说,当年老住持收养着一个不到十岁的流浪女孩,尚在号称的寺中苟且。作为自身感情缺口的弥补,朱皇帝又传旨一道,将寺改庵,拨款重建。钦定,那女孩就是未来的当家住持,并派出皇家道观的杰出代表,前往悉心辅导培训,期待早出人才,延续无论是寺庙还是道观的那点香火气息。
这事过于离奇,听起来怎么也有点像买六合彩不幸命中,好端端走在大街上被流星雨砸中脑袋。所以,历来是言者凿凿,听者藐藐。
只是,我母亲非常念叨陈文庵第十一代当家住持静安法师的好,主要涉及我两枚大门牙的利益关系。
我孩时换牙,其他牙齿先后成形,两枚大门牙却迟迟未见动静,脸面门口缺少大将把关可不是什么个人形象的小问题,母亲难免有点着急。经人提示,带我上陈文庵,请静安法师动用法力。
静安法师在我门牙长久毫无动静处摸了摸,当时,嘴里肯定还念念有词,吟诵经文之类的,只是我听不太明白。
也就是稍后一两个星期的事情,受静安法师法力影响的门牙部位有点痒,转而微疼,接下去两枚门牙就大咧咧地亮相了,周正白亮,给我本来还算过得去的脸面增色不少。
这事与我私人有关,话题扯得过远。
回到陆记棺材铺。
陆老板的意思是,寿器老衣之外,通过与陈文庵静安法师方面携手,他陆家和林老板保障物质供应,而客户的精神需求,例如法事道场、超度亡灵之类的业务则交由陈文庵承揽。
迅速达成共识的陆、林两位老板一起前往陈文庵,征求静安法师的意见,静安法师倒也没有喜形于色,只是一个劲地天地玄宗念念有词起来。
也是,当年不要说陈文庵的静安法师,就是我那具有光荣革命传统,历史底牌相当过硬的爷爷,法事道场业务也是步履艰难,难以为继。可见,一旦陆、林俩老板提出各方联手,抱团取暖,对陈文庵生存发展的积极意义,怎样估计也不算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