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凌的这场火仍然没有停。
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衣角有些烧焦,青涩的脸庞上满是坚毅,有汗留下也不曾去擦。他捞起袖子左手拖枪,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右手半背着一名浴血的男子。两人走的很慢,尽量沿直线往南城门去,因此有不少倒塌的建筑挡住去路。
少年正是甲飞,他手持血枪扫开了一些在火里燃着的残垣,一脚踏上,褐色的靴子已经焦黑了。
甲定面无人色地半走着,即使这样也很吃力,他知道甲飞拿着枪还要背他更为吃力。为他缓缓而语:“……今天正午……”甲飞观察前方仔细听着。
“千青城的梁青拜访甲府,和我有秘事要谈……这时你父亲突然说你被盗匪绑了,路上有不少百姓看见你被抓走便只能告到甲府。”甲定像是在唠嗑似得,似乎眼前仍然是昔日的南凌,想要努力记起它。
“我和梁青一行人到黑道去打听这附近的贼伙分布情况,打算干脆全部剿灭。”甲飞握银枪的手一顿,有些感动,可这些事,仍然是他的错……
“谁知道……”甲定的脸色变了变,引起甲飞关注。“咳咳……黑道地盘上出现了一伙盗匪头子。”
“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们追杀至死……”“盗匪头子居然敢在南凌出现?”甲飞疑惑道,莫非这之中和这次的南凌失火有什么关系?
“咳咳……也许是有什么预谋吧……”甲定道。
“这时候,已是太阳落山之时……那伙盗匪头子也算有些本事,让我们追了许久,还拿百姓威胁。”甲飞明白,能得到甲叔“有些本事”这个评价,肯定是非常不凡。
“梁青与我走散……你王伯也只是待在府中……”
甲飞侧目,王伯是甲府里的管家,平日负责府上府下所有大小事务,他小时候调皮,受到了王伯很多的关照,如他的亲爷爷一般。他的心猛然一颤,咽了一口,道:“王伯他……”
甲定看了甲飞一眼,如何不能体会到与甲飞一样的心情?当时他也是因此……
“王伯走了……他的身上插着太多贼人的兵器……”
“王伯……”他流着泪默默前行。即使想擦,两手都空不出来,就这样流了一地的泪水。想到那个老大不小的老头子身上被插着兵器死去时,他的心就无法平静下来。
“晚上的时候,贼人放火烧城……”甲飞不做声,只是听着,还沉浸在悲痛中。
“我意识到不妙,第一时间去了城主府……”
甲定摇头叹息:“谁知刚和城主谈完,回去甲府的时候已然找不到你王伯了。”
“后来盗匪大举入侵,杀声震天,我一边疏散民众一边找你王伯。”
“找到他时,他是死于指挥百姓灭火的途中。”
“他做的很好,很多地方的火都灭了,可是他也被杀了。”
甲飞又喊了一声:“王伯……”今天他流了太多的泪,但总是无法遏止。他默然前进,扫开废墟。熊熊火焰燃烧,一块又一块巨木在他身后倒下,溅起一阵火星,红光四射。
“之后我就杀狂了……”
甲飞的脚步忽然一顿。他意识到一个关键的事情。甲定这时眼睛一闭。
“我父亲呢?”甲飞问。
“……”
没有回答,甲定似是沉默不语,似是在组织语言。甲飞只停了一会还是继续前进,他相信甲叔会告诉他的。
“……你父亲……”甲定睁开了眼,终于想好了怎么说。
“你父亲……”甲飞竖起耳朵倾听。
“去了南城门那边。”
“在火灾发生的第一时间就离开我,不和我商量,就去了南城门那边……”
甲定忽然深叹了一口气。“唉……”
“城主,你父亲,你王伯……为什么都不听我劝啊……”他的神色很憔悴,也很悲哀,似是在念旧,他眼睛波光流转,望着前方喃喃:“你们要是听我的,两名王少在此,何至于现今这种局势啊……”
甲定摇头,接下来的话是对着甲飞说:“你父亲去了南城门后就一去不回……生死不知……”
“……”早有预料的甲飞,低着头看不出任何表情,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气氛有些阴沉。父亲的模样浮现在心间,他知道这次父亲恐怕难逃一死。但有些无法接受。
想着昨日,他像个小孩子吐了吐舌头对自己父亲说:“你做的菜真难吃!”
父亲反过来对着他冷笑:“你做的菜连神吃了都要毒死。”两人互相埋汰。
火焰喷涌,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嘎吱声音。同时甲定也双眼放光,惊道:“小心!”
甲飞猛然惊醒,回过神来来不及想什么,就带着甲定向前一扑。
可即便是这样,一块燃烧着的巨木轰然倒下!擦过了他的左肩。“轰!”星火飞射。
“啊啊啊!”甲飞的衣服瞬间就被划破,露出的洁白松软的肌肤,瞬间给刮下来一大块血肉!
“——啊!”甲飞忍不住大叫出声,丢掉了银枪。“哐!”“砰!”
但是他的右手紧紧抓着甲定,不曾放手。
剧烈的疼痛翻江倒海,席卷而来,几乎让甲飞昏厥,他头疼欲裂,哪里曾遇到过这样的疼痛!
“啊……”他惊呼连连,差点要放开甲定,左肩不仅被刮掉一大块血肉还有火焰蹭了上来,在燃烧!
甲定见状自己脱离了甲飞,这让甲飞错不及防,但右手得到解放立刻去扑灭火焰。
“呼呼……”甲飞边吹边用手拍着。血肉模糊,有些烧焦的左肩被他左拍右拍拍的凉了下来。但疼的他牙齿打架!“呃啊……”
甲定没有支撑点,摇晃了一下,迫不得已坐了下来。
甲飞拍了两下连忙看向甲定,蹭蹭两步就到了他身边,又想要扶他起来。“甲叔没事吧?”“嘶……”左肩仍然疼着,让他的面部有些扭曲,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甲定抬头直直看着甲飞,说什么也不被扶起来。“……”
他又从怀里拿出那本小书,这次让甲飞看得更清楚,棕色的书面上写着几个令人睁不开眼的刺目大字:“凌王枪”甲飞感受到了一些古怪,那本小书仿佛要将他的躯体撕裂。
甲飞被甲定扯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还在颤抖。
“……”他站着沉默了良久。
“你带着我也是个累赘,我已然全身功力尽废了。”
“该和你说的也和你说了,你只需谨记就行了。”
“此书和银枪你拿走吧,不用管我了。”这次甲定很认真,放下一切,他是真的已然全盘托出,都给甲飞了。武功已废这种事论谁敢告诉他人?
甲定说出了让甲飞震动的话,他看着甲定,甲定亦看着他。
甲叔的功力尽废?是个废人了?
甲飞诧异。
但是,那又如何呢?
甲飞接过了那本小书。甲叔以为他终于接受,并且放下了,送了一口气。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甲飞又把那本小书塞进了他怀中,这让甲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甲飞!你……”他一瞪甲飞,眼中凌气绝伦,怒火中烧,简直气地肝肺炸开。
甲飞一惊,差点以为甲叔要暴起打他,后退了一步,但仍硬着头皮笑了笑,道:“甲叔,要想枪法传下去,你自己教给你儿子。”
“你可是还有老婆孩子的。”甲飞说道。
这就像一根弦猛然拉动了甲定古井无波的心。
甲飞再次把甲定背了起来,这次甲定没有反抗,他默然无语,但已然有了点生存的火苗。
一颠一跛中,甲定侧头看着甲飞,他的眼神很古怪。“白兄,他真的没有习武的才能啊……”
拿起银枪,两人继续在火海里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