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办妥的时候已经快到圣诞节了,于是我关闭了莫尔顿学校。我答应学生们每周都去看她们,给她们上一小时的课。里弗斯先生来了,这时,我正跟几个学生交换几句告别的话。这些年轻姑娘正派、可敬、谦逊而且有知识。
“你认为自己的努力已经得到报偿了吗?”她们走后里弗斯先生问,“你觉得在自己风华正茂的岁月,做些真正的好事是一种愉快吗?”“毫无疑问。”“而你还只辛苦了几个月,如果你的一生致力于提高自己的民族,岂不是很值得?”“是呀,”我说,“但我不能永远这么干下去。我不但要培养别人的能力,而且也要发挥自己的能力。现在就得发挥。别让我再把身心都投进学校,我现在一心只想度假了。”
他神情很严肃。“怎么啦?你突然显得那么急切,这是什么意思?你打算干什么呢?”“我要尽我所能活跃起来,首先我得求你让汉娜走,找别的人服侍你。”“你需要她吗?”“是的。我想让她同我一起去沼泽居。黛安娜和玛丽一周之后就回家,我要把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迎接她们的到来。”“我还以为你要去远游呢。不过这样也好,汉娜跟你走。”“那么通知她做好准备。这是教室钥匙,小屋的钥匙我明天早上再给你。”
他拿了钥匙。“我并不十分理解你轻松的心情,”他说,“因为我不知道你放弃这项工作后,要找什么工作来代替。现在你生活的目标和雄心是什么?”“我的第一个目标是把沼泽居从房间到地窖清理一遍;第二个目标是用蜂蜡、油和布头把房子擦得锃亮;第三个目标是按数学的精密度来安排每一件椅子、桌子、床和地毯,再把每个房间都生起熊熊的炉火。最后,在你妹妹们预计到达之前的两天,汉娜和我要开始做圣诞饼。总之,我的目的是在黛安娜和玛丽到家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给予最理想的欢迎。”圣·约翰微微一笑,仍不满意。
“听起来还不错,”他说,“不过,我相信这份快活的冲动后,你的眼界不会局限于家庭的欢乐。我希望你把眼光放远些,不要光盯着沼泽居和莫尔顿,盯着姐妹圈,盯着自己的宁静,盯着这些肉体享受。”我惊讶地看着他。“圣·约翰,”我说,“你说得有点过分,我本希望称心如意,而你却要弄得我不得安宁!你安的什么心?”
“我的用心是要使上帝赋予你的才能发挥作用,简,我会密切注意你、提醒你,要竭力抑制你对庸俗的家庭乐趣过分流露出热情。把你的坚毅和热诚留给一项适当的事业,不要将它浪费在平凡而短暂的事情上。听见了吗,简?”“听见了,但我不懂。我觉得我有充分理由感到愉快,我一定会愉快的。再见!”
我在沼泽居很愉快,汉娜看着我在一片混乱的房子里忙得乐不可支。忙了两天后,差不多收拾妥帖了。我上S 城购买了一些新家具,我的表兄表姐们全权委托我,随我高兴怎么布置。不平凡的星期四终于到了,汉娜和我都穿戴好了,一切都已收拾停当。
圣·约翰先到。他看见我在厨房里照管正在烘烤的茶点用饼,便走近炉子问道,“你是不是对女仆的活感到满意?”作为回答,我邀请他看一下我的劳动成果。我好不容易说动他到房子里去走一走,他也不过是往我替他打开的门里瞧了瞧。他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后说,准是费了很大一番劳累和麻烦,才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带来如此可观的变化。但他只字未提住处面貌改变后给他带来了什么愉快。
他的沉默很使我扫兴。他问我某本书在什么位置,我把书架上的那本书指给他看。他取下来,像往常一样躲到窗子凹陷处,读了起来。
“她们来啦!她们来啦!”汉娜砰地打开客厅门嚷道。与此同时,老卡罗高兴地吠叫起来。我跑了出去,此刻天已经黑了,汉娜点上了提灯。车子在小门边停了下来,车夫开了门,一位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接着又出来了另一位。她们大笑着吻了吻我,随后吻了汉娜,拍了拍卡罗,她们急着问是否一切都好,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匆匆进了屋。
在车夫和汉娜忙着把箱子拿进屋的时候,她们问起了圣·约翰。这时圣·约翰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她俩立刻搂住了他的脖子,他静静地给了每人一个吻,低声地说了几句欢迎的话,随后便钻进了客厅。我点了蜡烛好让她们上楼去,她们对房间的整修和装饰都很满意,并表示了感激。我感到很高兴。那是个令人愉快的夜晚。兴高采烈的表姐们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她们的畅谈掩盖了圣·约翰的沉默。看到妹妹们,他由衷地感到高兴,但是她们闪烁的热情、流动的喜悦都无法引起他的共鸣。伴随快乐而来的喧哗,甚至使他感到厌烦。用完茶点后一个小时,欢乐达到了极致,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汉娜进来报告说:“一个可怜的少年要请里弗斯先生去看看她的母亲,她快要死了。”
“她住在哪儿,汉娜?”“快到惠特克劳斯坡了,差不多4英里路,一路都是沼泽和青苔。”“告诉他我这就去。”“先生,我想你还是别去好。天黑以后走这样的路是最糟糕的,整个沼泽地都没有路,而且现在天气这么恶劣,风刮得那么大,你还是传个话,明天上那儿去吧。”但他已经在过道上了,披上斗篷便出发了,那时候已经9点。他到半夜才回来,尽管四肢冻僵,身子疲乏,却显得比出发前愉快。
我担心接下来的一周会让他很不耐烦。那是圣诞周,我们整天不干正经事,一直沉浸在家庭的欢闹之中。圣·约翰对我们的说笑并无非议,但避之不及。他很少在家,他每天都在外面访问不同地区的贫苦人家。
一天吃早饭的时候,黛安娜闷闷不乐地问道:“你的计划没有改变吗?”“没有改变,也不可改变。”这便是对方的回答。他接着告诉我们,他离开的时间确定在明年。“那么罗莎蒙德·奥利弗呢?”玛丽问。“罗莎蒙德·奥利弗,”他说“要跟格兰比先生结婚了。他是弗雷德里克·格兰比爵士的孙子和继承人,是S 城家庭背景最好、最受尊敬的居民之一,我是昨天从他父亲那儿听说的。”他的妹妹们相互看看,又看了看我。我们3个人都看着他,他看起来那样安详。
“这门婚事准是定得很匆忙,”黛安娜说,“他们彼此不可能认识很久的。”“但有两个月了,他们10月份在S 城的一个乡间舞会上认识的,从各方面看,这门亲事都是令人满意的。等弗雷德里克爵士在S 城的那个地方整修好,他们就可以结婚了。”
这次谈话后,在我见到圣·约翰独自呆着的时候,很想问问他这件事是不是使他很伤心。但他似乎不需要什么同情,态度还是很冷漠。他并没有信守诺言,把我当妹妹看待,而是不断地显出那种小小的令人寒心的区别,丝毫没有要慢慢亲热起来的意思。总之,自从我被认作亲人后,我觉得我们间的距离,远比当初我不过是乡村女教师时大得多。当我记起我曾深得他的信任时,我很难理解他现在的冷淡态度。
我们彼此间的欢乐也渐渐地趋于安静了。我们恢复了平时的习惯和正常的学习,圣·约翰呆在家里的时间更多了,与我们坐在房间里,有时一坐几小时。他坐在自己的角落里,安静而投入。不过他的蓝眼睛有时会出奇地紧盯着我们这些同学,一与别人的目光相遇就立即收回,我感到很奇怪。虽然在我看来每周一次上莫尔顿学校是件小事,但他每次必定要不失时机地表示满意。要是某天天气不好,她的妹妹们会劝我不要去,而他必定会无视她们的关心,鼓动我不顾一切地去完成使命。我回到家里,尽管有时风吹雨淋,疲惫不堪,但从不敢抱怨,因为我怕会惹他生气。
一天下午,我告假呆在家里,因为我确实感冒了。他妹妹们代我去了莫尔顿,我坐着读席勒的作品,他在翻译一种东方文字。我不经意间朝他的方向看了下,发觉他正注视着我,目光锐利而冷漠。“简,你在干嘛?”“学习德语。”“我要你放弃德语,改学印度斯坦语。”“你不是当真的吧?”“完全当真,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随后他解释说,他现在正在学习印度斯坦语,学了后面容易忘记前面。要是有个学生,他可以向他一遍遍重复那些基本知识,以便牢记在脑子里。在我和他的妹妹们之间选谁,他犹豫了很久。但最后选中了我,因为他看到我比任何一位都能坐得住。我同意了,也许我不必作太久的牺牲,因为离他远行的日子只有3个月了。
我发现他是位耐心而又很严格的老师。他期望我做得很多,而一旦我满足了他的期望,他又会以自己的方式表示赞许。渐渐地他产生了某种左右我的力量,使我的头脑失去了自由。我不喜欢受到奴役,很多次都希望他像以前那样忽视我。
为了遗嘱的事,在我不得不写信给布里格斯先生时,我问他是不是知道罗切斯特先生目前的地址和健康状况,但他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我随后又写信给费尔法克斯太太,求她谈谈有关情况。但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收到回信。两个月过去了,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感到深深的忧虑。我再次写了信,因为我认为第一封有可能是丢了。但我还是没有收到一行字或一句话。我的希望幻灭了,我觉得坠入了黑暗。
夏天就要到了,黛安娜竭力要使我振作起来,她说我脸上有病容,希望陪我去海边。但圣·约翰表示反对,他说我不需要放松,我是缺些事干。他延长了我的印度斯坦语课,并更迫切地要我去完成。我像一个傻瓜一样,从来没有想到要反抗,我也无法反抗他。
一天,我开始了我的功课,情绪比往常要低。圣·约翰把我叫到他旁边去读书,但我的嗓子不争气,要读的词语被啜泣声淹没了。客厅里只有他和我两人,我的同伴对我这种情绪并未表示惊奇,也没有问我是什么原因,他只是说:“我们停几分钟吧,等你镇静下来再说。”我赶紧忍住不再发作,我止住哽咽,擦去了眼泪,借口说身体不好,又继续我的功课,并终于完成了。圣·约翰把我们的书放好,要我同他一起出去散散步。
我与他并肩走在幽谷的小路上。微风从四面吹来,带来了欧石南和灯心草的芳香。天空湛蓝,溪水清沏。我们往前走着,踏上了一块柔软的草地。“我们在这儿歇一下吧。”圣·约翰说。我坐了下来,圣·约翰坐在我旁边,他脱去了帽子。一段沉默之后,他开始说:“简,6周以后我要走了,我已在‘东印度人’号船里订好了舱位,6月20日启航。”
“上帝一定会保护你的,因为你做着他的工作。”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