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他说,“那是我的光荣,也是我的欢乐。我出门远游不是在凡人的指引之下,我的首领是尽善尽美的主。我觉得奇怪,我周围的人为什么不热血沸腾地投到同一面旗帜下来,参加同一项事业。”“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具有你那样的毅力。”
“我说的不是弱者,想到的也不是他们。我只同那些与那工作相配,并能胜任的人说话。”“那些人为数不多,而且很难发现。”“你说得很对,但一经发现,就要把他们鼓动起来,告诉他们自己的才能何在,又是怎么被赋予的。”“要是他们确实能胜任那工作,那么他们的心灵岂不第一个得到感应?”我仿佛觉得一种可怕的魔力在我周围和头顶聚积起来,我战栗着,唯恐听到某些致命的话。
“那么你的心怎么说呀?”圣·约翰问。“我的心没有说,我的心没有说。”我回答,直吓得哆嗦。“那我得替它说了,”他继续说,语调深沉冷酷,“简,跟我一起去印度吧,做个伴侣和同事。”溪谷和天空顿时旋转起来,群山也在翻腾起伏。我仿佛听到了上天的召唤:“过来帮助我们。”但我不是使徒。“啊,圣·约翰!”我叫道,“可怜可怜我吧!”我向他请求。
他继续说:“上帝和大自然要你做一个传教士的妻子,他们给予你的不是肉体上的能力,而是精神上的富足。你生来是为了操劳,而不是为了爱情。你得做传教士的妻子,你将属于我,我要你,不是为了取乐,而是为了对主的奉献。”“我不适合,我没有意志力。”我说。他估计到一开始我会反对,所以并没有被我的话激怒,我明白他早已准备好对付我的反抗。
“谦卑,”他说,“是基督美德的基础。你说得很对,你不适合这一工作。可谁适合呢?或者那些真正受召唤的人,谁相信自己配受召唤呢?简,像我一样去相信吧。不要怀疑,它会包容你人性的缺陷。”“我不了解传教士生活,从来没有研究过传教士的劳动。”
“听着,尽管我也很卑微,但我可以给予你所需要的帮助,常常支持你。不久之后,你就会像我一样强,一样合适,不需要我的帮助了。”“可是我的能力呢,要承担这一工作,又从何谈起?我感觉不到灯火在燃烧,感觉不到生命在加剧搏动,感觉不到有个声音在劝诫和鼓励我。这会儿我的心就像一个没有光线的牢房,里面只有一种忧虑,那就是担心自己被你说服,去做我无法完成的事情。”
“自从与你初次接触以后,我就已经在注意你了。我研究了你10个月。从你一直坚持的孜孜不倦刻苦勤奋的精神中,从你对待困难的个性中,我看到了你具备我寻求的一切品格。简,别再不信任自己了,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你可以掌管印度学校,帮助印度女人,你的协助对我是无价之宝。”劝说在步步紧逼,我闭上眼睛,请求他给我一刻钟思考。
“非常愿意,”他回答道。“我不得不承认,我可以做他要我做的事。”我沉思起来,“但我觉得,在印度的太阳照射下,我活不了太久,但那又怎样呢?他又不在乎,他会平静而神圣地把我交付给创造了我的上帝。”
“我面前的情况非常明白。离开英国,就是离开一块亲切而空荡的土地——罗切斯特先生不在这里。而即使他在,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比这么日复一日地苟延残喘更荒唐更软弱了,仿佛我在等待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从而把我和他联系在一起。当然我得在生活中寻找新的乐趣,来替代已经失去的。而他现在所建议的工作,岂不正是上帝赐予的最好的工作?岂不最适合来填补撕裂的情感和毁灭的希望所留下的空白?我相信我必须说是的,然而我浑身发抖。”
“要是我跟着他,我就抛弃了我的一半,我去印度就是过早地走向死亡。我会使他满意,丝毫不辜负他的希望。要是我真的跟他去了,我会真的作出他所怂恿的牺牲,而且很彻底。他决不会爱我,但他会赞许我的做法。我会像他那样奋力工作,像他那样毫无怨言。”
“那么有可能同意他的要求了,除了一条,可怕的一条,也就是做他的妻子。他珍视我就像士兵珍视一件好的武器,仅此而已。我能从他那儿得到婚戒,受到爱的一切礼遇,而心里却明白我们之间完全缺乏心灵的交流。我能忍受他给予我的每份爱都是对原则的一次牺牲吗?不,这样的殉道太可怕了,我决不能承受。我可以作为他的妹妹,而不是他的妻子来陪伴他,我一定要这么告诉他。”
我朝土墩望去,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脸朝着我,眼睛闪着警觉锐利的光芒。他猛地站起身向我走来。“我准备去印度,要是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去。”
“你的回答需要解释一下,”他说,“我不懂。”“你至今一直是我的表哥,而我是你的表妹。让我们这么过下去吧,不要结婚。”
他摇了摇头。“在这种情况下是行不通的。如果你是我亲妹妹,那我会带着你,而不另找妻子。可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的结合要么以婚姻来奉献和保证,要么这种结合就不能存在。现实的障碍不允许有其他打算。你难道没有看到这一点吗?简,再考虑一下吧。”
我的确考虑了。我们并没有像夫妻那么彼此相爱,因而断言我们不应当结婚。于是我说:“圣·约翰,我把你当哥哥,你把我当妹妹,就让我们这么继续下去吧。”
“我们不能,”他毅然决然地回答,“这不行。你已经说过要同我一起去印度。记住你说过的话。”“有条件的。”
“行啊,但在关键问题上你没有反对,你要说话算数。你面前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如何把你的工作出色地做好,把你复杂的兴趣、情感、想法、愿望、目标弄得更单纯一点吧,全力以赴地去完成伟大的主的使命。如果这么做的话,你得有个帮手,不是兄长,而是一个丈夫。我也不需要一个妹妹,妹妹任何时候都会离开我,我要的是妻子,在我生活中能施予有效影响的唯一伴侣。”他说话的时候我在颤抖,我感觉到他的影响透入我骨髓,捆住了我的手脚。
“别在我身上动脑筋了,圣·约翰,找一个适合你的吧。”
“我再次告诉你,我是作为一个传教士,而不是作为微不足道的个人而希望结婚。”
“我会把我的精力献给传教士,而不是我本人。”
“你以为上帝会接受部分的牺牲吗?我所拥护的是上帝的事业,我不能代表上帝接受三心二意的忠诚。”
“啊!我会把我的心交给上帝,”我说,“你并不需要它。”我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沉默了。我立刻大胆地抬头去看他的脸。他的目光对着我,很是惊讶,似乎在问我“那是什么意思呢?”
“别让我们忘记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说,“简,我相信你说把心交给上帝的时候,你是真诚的。一旦你把心掏出来交给上帝,那么在世上推进上帝的精神王国会成为你的乐趣和事业。凡能推动这一目标的事情,你都应当去做。你会看到我们肉体和精神上的结合,将会对你我的努力有多大的促进!而且只要你克服感情上的一些细小障碍,你就会立刻急于要达成这种结合。”
“我会吗?”我简短地说。我瞧着他高高的、威严的身子,设想我是他的妻子!啊!这绝对不行!做他的副牧师、他的同事,都没问题。仅以这样的身份依附他,我的肉体将会置于紧紧的枷锁之中,不过我的心灵和思想却是自由的。在我的心田里有一个只属于我的角落,他永远到不了那里,情感在那里发展。他的严酷无法使它枯竭,他那勇士般的整齐步伐,也无法将它踏倒。但是做他的妻子,永远在他身边,永远受到束缚,永远需要克制,这简直难以忍受。
“圣·约翰!我重复一遍,我欣然同意作为你的伙伴跟你去,而不是你的妻子。我不能嫁给你,成为你的一部分。”“你必须成为我的一部分,”他沉着地回答,“不然整个事只是一句空话。我这样一个不到30岁的男人怎么能带一个19岁的姑娘去印度呢?我们怎么能没有结婚却始终在一起呢?有时与外界隔绝,有时与野蛮种族相处?”“很好,”我唐突地说,“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把我当成你的亲妹妹,或者像你一样的一个男人、一个牧师。”“谁都知道你不是我的妹妹,我不能那样把你介绍给别人,不然会给我们两人招来嫌疑和中伤。尽管你有着男子活跃的头脑,却有一颗女人的心,这不行。”
“这行,”我有些不屑地说,“完全行。我有一颗女人的心,但这颗心与你说的无关。对你,我只抱着同伴的坚贞,兄弟战士的坦率、忠诚和友情,如果还有别的,那就是新教士对圣师的尊敬和服从。没有别的了,请放心。”
“这就是我所需要的,”他自言自语地说,“我正需要这个。简,跟我结婚你不会后悔的。我再说一句,没有别的路可走了。结婚以后,爱情会随之而生。”
“我瞧不起你的爱情观,”我不由自主地说,同时站起来,背靠岩石站在他面前。“我瞧不起你的虚情假意,圣·约翰,你那么做的时候,我就瞧不起你了。”他盯着我,紧抿着嘴唇,他终究还是被激怒了,但他完全能驾驭自己的面部表情。
“我没有料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说,“我认为我并没有做过和说过让你瞧不起的事。”我被他温和的语调打动了,也被他傲慢镇定的神态震慑了。“原谅我吧,圣·约翰。不过这是你的过错,是你激得我说话毫无顾忌了。爱情这两个字本身就会挑起我们之间的争端,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亲爱的表兄,放弃你那套结婚计划,忘掉它吧。”
“不,”他说,“这是我计划了很久的,而且是唯一能实现我伟大目标的计划,不过现在我不想再劝你了。我要外出两周,这段时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别忘了,要是你拒绝,你舍弃的不是我,而是上帝。拒绝做我的妻子,你就永远把自己局限在自私闲适、一无所获、默默无闻的小道上。”他说完从我那儿走开,我跟着他往家走,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那天晚上,他吻了妹妹们以后,便默默地离开了房间,我尽管对他没有爱情,却有深厚的友谊,他这种明显的冷落刺伤了我的心,我的泪水都涌上了眼睛。
“我看到你们在荒原上散步,你和圣·约翰吵架了,简,”黛安娜说,“可是,他在过道里走来走去,盼着你呢,你们会和好的。”这种情况下与其保持尊严,总还不如保持心境愉快,我跑了过去,他在楼梯跟前站住了。“晚安,圣·约翰。”我说。“晚安,简。”他镇定地回答。“那么握握手吧。”我加了一句。
他的手多冷呀!热忱已无法使他温暖,眼泪也不能打动他了,同他已不可能达成愉快的和解。我问他是否原谅我时,他说没有记恨的习惯,也没有什么需要原谅,因为压根儿就没有被冒犯过。
他那么回答了以后,便离开了我。我宁愿被他打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