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鸾垂了头不再说话,她与温雪殊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了挖苦她而失了李显的宠爱却是大大不值了。
日近黄昏,李显处理完手头的公事便入了宫。凌烟堂外,他向西方望去,只见云彩已被落日染得血红,云面上浮着一抹金色余辉,烟霞蒸腾之间满眼灼烧炽热,李显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起来了。
苏端月出来迎他,温和笑道:“娘娘还有事在忙,劳烦殿下在殿外稍等片刻。”
李显深知苏端月表面上虽和顺好说话,实际上却油盐不进,只知忠于天后。反倒是曲碧堂,李显自第一眼看见她时就有预感:这个女子会为他所用。
因而他道:“姑娘辛苦,虽说母后身边还有曲姑娘,但明眼人都知道,这蓬莱殿里的大小事务还是大多仰仗姑娘你。就连这传话的区区小事都要劳烦姑娘,小王实在惶恐。”
苏端月依旧眉眼带笑,客客气气,“殿下谬赞了,并非是端月有多受重视,不过是现在恰巧轮到我这班了而已,至于曲妹妹,天后待我们都是一样的,殿下不要多心。”
李显知道在苏端月的嘴里,关于曲碧堂的事什么都问不出来,也就罢了,笑道:“小王哪有什么可多心的。”顿了顿他道:“苏姑娘不仅管着蓬莱殿上下,还兼着尚仪局尚仪,可谓能者多劳。我不大懂你们六局里的制度,但似乎彤史是归你们尚仪局管?”
李显自幼在这深宫里摸爬滚打,女官的制度早已摸得烂熟,岂有不知的道理。但他深知苏端月这种年近三十的却又****的女子,若是父皇、母后与下面的妃嫔相询,她一定答得落落大方,但若是自己这种年轻王公来问,她必定多少有些羞赧,而这时候说出来的话自然更可信。
端月还算镇定,但面颊到底有些微微发烫,“彤史是归尚仪局管,殿下有什么问题么?”
李显哪有什么问题,笑道:“所以说尚仪局干系重大,苏姑娘位高权重了。”
端月却头脑清醒,谦和道:“天皇身边的孙尚宫,年长有德,尚宫局导引中宫,我是万万不敢越过这个次序的。”
李显知道在这里不会有人向孙尚宫多嘴,于是他冷笑一声道:“孙尚宫老糊涂了,能成什么大事?倒是她那个义女,叫什么孙碧初的有点道行,小小年纪就作了六品司簿,虽说也借了她义母的光,不过到底是她自己有本事。”
苏端月自然捕捉到了李显话中有用的东西,她道:“孙姑娘平日里掐尖要强,能得英王殿下一句赞赏也是她的造化。”
李显不置可否,凑近了正色道:“六局每局各有两位长官,加上一个宫正,这宫里统共十三位五品女官,却只有姐姐一个人是母后的心腹。这还不算,与姐姐共掌尚仪局的魏尚仪还是太子身边魏折梅的姑母,小王在想,何不先收拢一些人才,等这一批老人们退了就可扶之上位,为我所用,”他专门改了称呼,口口声声叫端月姐姐,似乎是在以此拉近两人的距离。
苏端月暗笑李显年轻,竟天真地以为天后在六局之中只有她一个心腹。且李显自暴其短,孙碧初是在新人之中一时风头无两,孙尚宫也有意让她继承衣钵,但在苏端月眼里,孙碧初色厉内荏,不过是虚张声势,李显竟用心栽培提拔这种人,可知他目光短浅不识人。
李显岂不知道武后在宫中经营多年,耳目遍地?而孙碧初更是与他没有一点关系。可是这女人看女人往往要比男人看女人要苛刻得多,李显觉得孙碧初做事果断,张扬大方,极有可能继任尚宫。而孙尚宫在宫里人缘极好,弟子甚多,武后如果因为防他而阻断了孙碧初的官途,失了人心,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殿下这些话还是亲自和娘娘说吧,端月做不了这个主。”
李显温和笑道:“小王不敢难为姐姐。”
片刻后武后遣人传李显进去,李显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走进了凌烟堂。
武后见他进来,向端月道:“你领着她们都下去,你亲自在门口守着,不许人进来。”
“是。”
李显后背绷得僵直,面容恭敬。他一向在女性面前,不是温柔体贴,就是风流轻佻,只有在武后面前他却不苟言笑,字斟句酌,生怕哪里触怒自己这位心机深沉的母亲。
“近来你入宫频繁,怎么,年纪大了反倒懂得孝顺了?”武后上下扫了李显一眼道。
“儿子不敢不孝顺,”李显不能多话,因为在武后面前,有时候话越多越是错。
“你来是为了什么事我也知道,只是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显这才松下一口气,因为武后说的正是封媵的事,这件事他做了一下午的准备,才有把握能说得动武后,若武后岔开去说别的事,他还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儿子并非要驳回此事,而是想求母后别的恩典。”
“你说说看,”武后却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请母后对儿子的英王府阖府大封,包括我的两位媵以及一位侍妾。”李显知道武后不看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看利益,因此也不提诸如文鸾柔嘉服侍他年久或紫云有孕这样的理由,他道:“遍封英王府能彰显母后对儿子的重视,六哥知道了更容易自乱阵脚。”
“好,这不是什么难事,”这个理由足以说得动武后,她不会在这件事上多浪费时间,“明日本宫就下旨,”说罢她前倾了身子,微微上挑的眉眼露出些许嘲讽神色,道:“只不过希望你的女人们能配得上这些晋封。”
这自然是指英王府无人能为李显生下男嗣了,李显不羞不怒,不动声色道:“儿子也有此愿。”
武后却不接话了,好像知道他接下来还有别的话要说似的。
李显斟酌着开口:“送那新罗婢入东宫的事,我事先没有和合欢她们三人提过,只怕她们现在是一头雾水,虽说此事不需要她们三人的协助,可知道事情的原委对她们总归有益无弊,所以儿子想……”
武后了然地接话,“传话没什么,只是本宫不会让你的人去。你放心,你这一箭三雕之谋,本宫一条都不会落下,件件桩桩都会告诉那三个小丫头,这样可好?”武后说的虽是询问的句子,话语间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李显在此事上也没什么瞒着武后,因而点头道:“东宫人多眼杂,儿子派人去传话不便,多谢母后为儿子考量。”
武后闻言,提了狼毫笔在一张纸笺上挥毫片刻,书毕将那纸笺叠成一个方胜,又扬声命端月进来,将纸笺交与她道:“一定把话递到唐合欢她们耳边,再和她们说仔细着,不要坏了她们殿下的大事。”
李显见状,行礼道:“既然如此,那儿子就不打扰母后了。”
武后这时才抿起一个温柔的笑容,仿佛一个关心子女的慈母,“路上慢些,今日就早点休息,明日你们英王府里可有的忙呢。”
待李显出去,苏端月复又近来,她垂了头恭敬道:“话已经递出去了。”
武后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端月坐在她身侧。端月走近坐下后,武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本宫,方才本宫命你告诉显,让他在外面等着,你去了那么久,你们都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