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努力压抑住胸腔里一颗狂跳的心,平静问道:“这件事姐姐和合欢姐姐商量了么?”
“这雨下得突然,只能事从权宜,再说这本就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啊,”凌霜抬眼看她,细细揣摩着她脸上的神色。
婉儿有些颓然,她好像越来越能接受这个事实:她到东宫是来害人的,而非助人的。
婉儿的改变凌霜看在眼里,也实在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接触这些,难得耐心道:“咱们到东宫已经半个多月了,可是还是什么都没能为殿下做。的确,这件事其实不用我们插手,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该如何让殿下相信我们是有能力的呢?”
“我知道,”婉儿低声嗫嚅道:“我已经在改了。”
凌霜看着她的眼睛道:“天皇身边的孙尚宫前几日无因暴毙,我记得你那时候说应该是天后娘娘做的,原因是娘娘想除掉天皇的心腹,换言之,孙尚宫对娘娘不仅无用,反而碍事。我们不能也成为这样的存在,我们不能成为弃子,所以只能狠下心。”
“可殿下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这样对我们的,”婉儿听到这里,不由得反驳道。
凌霜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李显确实不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婉儿和她都算半个书呆子,为了躲避世事,在王府里常常沉默不语,可是李显从来没有放弃过她们,甚至都没有疾声厉色过。可是李显现在要争夺储位,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了呢,也许他不会杀掉无用的棋子,但一定没有道理再把她们留下。到时候她该去哪里呢,她为了逃离那个家做了多少努力,她是一定不能再回去的。
婉儿见凌霜沉默不语,以为她生气了,凌霜是个不常生气的人,往往不常生气的人生起气来就越可怕。婉儿忙忙地道歉道:“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的,我不会让殿下厌弃我们的。”
凌霜疲倦地摇摇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甚至我也认同你的一些想法,可是这些话不能说出来。合欢姐姐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打定主意要做殿下手下最出色的女子,你说一次两次她会提醒你,但次数多了,她会觉得你冥顽不灵,会通报给殿下的。”
婉儿不得不承认凌霜看合欢很准,合欢虽然对她很是照顾,但那并非是没有底线的,甚至可以说她的温柔关照是一触即破的。可是……
“合欢姐姐最近好像变了很多,对于殿下的事,她好像没那么上心了,可是她好像又……我,我说不来,”婉儿疑惑道。
凌霜听了蹙眉道:“你这么说我似乎也能感觉到,合欢姐姐她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候高兴的没道理,有时候又难过的没道理,今天她的言行都很反常,天真心软得竟不像她。”
婉儿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凌霜才好。
是夜,李贤刚回到东宫就朝光天殿赶了过来,他如今把慧珏的身孕看作头等大事,近一个月来除了看过沈承徽两三次,几乎全是歇在光天殿里的。
李贤甫一进门,恰巧看到合欢从殿中出来,他没有想到合欢这么晚了还待在光天殿,一时有些尴尬。彼时庭外秋风袅袅,风中微杂着松涛,送来脉脉凉意,庭中铺路的青石板幽凉光洁,石板上积着的雨水中月色皎皎,倒映了一院清寒。
李贤走近施礼道:“才人安好。”
合欢本有心事,也没瞧见李贤来了,蓦地听见李贤的声音不由得一惊,倒微微退回去一步。合欢定了定神,行礼道:“殿下万福。”
李贤朗声一笑,“小王有那么可怕么,好像每次见到才人时才人都大吃一惊似的。”
合欢的脸颊霎时热得发烫,万幸夜色里李贤看不清楚。合欢道:“殿下真爱说笑。”
“每次到光天殿似乎都能遇上才人,只是这回已经很晚了,没想到才人竟还在,才人实在是辛苦。”
“没什么辛苦的,只是太子妃娘娘留我说了会儿话罢了。”
李贤瞧这对话实在是无趣得很,便先和合欢告辞了。
李贤进了殿中才发现朴善妍也在,善妍正坐在慧珏的身边,翻起袖子来给慧珏看她的胳膊,殿中是一片骇人的死寂。李贤向慧珏问道:”这么晚了,她在这儿干什么?”
慧珏强压着心中的慌乱,抬起头来声音微颤道:”朴奉仪似乎是病了,她身上生了一片一片的红疹,又疼又痒,现在还胸闷心悸,妾身已经去请掌医了。”
李贤眼光一暗,大步走上前就拉起善妍的胳膊看,一片一片鲜红的疹子分布在她原本白皙的胳膊上,疹子上还有抓挠过的血红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李贤道:“她侍寝的那一日,我似乎也瞧见了她身上有两处红色疹子,只是那时疹子很小,就好像蚊子咬过的包似的,怎么现在……”
慧珏道:“朴奉仪自入宫以来,身上总时不时有些发痒,今日不知怎么了,竟一下子严重至此。”
李贤心中半信半疑。自官良娣去世后,他怀疑过慧珏,也怀疑过雪殊,前些日子也因为雪殊的再三失仪而厌弃过她,可他心里到底不相信雪殊会害人。若说上回官良娣之胎她们两人都有插手,可这回朴善妍是慧珏一力关照的,是一定与雪殊无关的了。李贤因而问道:“朴奉仪今日都去了哪里?”
“朴奉仪今日上午都在光天殿,妾身为她引荐了东宫的女官。午后她去了宜秋宫,和凌才人她们学东西去了。”
李贤心道:两位才人是绝对没有理由害朴善妍的,但这却绝不能成为慧珏有罪的证据,也许只是朴善妍有旧疾罢了。
殷掌医不一时来了,她是三位掌医中医术最好的,李贤看到她也多多少少放心了一点。
时光漫长得难捱,慧珏在李贤时不时投来的目光里惴惴不安,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隐隐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殷掌医从内殿出来,眉头紧紧地揪在一起,“朴奉仪得的是瘾疹,恐怕是最近奉仪碰了什么脏东西了。”
慧珏周身一震,殷掌医话说得含蓄,但这脏东西不是出在她光天殿又能出在哪呢。
“是什么东西能查出来么?”李贤问道,他仍是不相信此事会是慧珏做的。
“瘾疹所忌之物千奇百怪,所以这件事情查起来很棘手。除非殿下命人将有嫌疑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到奉仪身边来看奉仪的反应,可这样不仅费时费力,还对奉仪的身体有害无益。当务之急是要将奉仪转移到一个陈设极少的地方,以免触发瘾疹,然后再用用药好好调理才是。”
慧珏瞧李贤有些沉吟不决,心知绝不能让善妍离开光天殿,善妍一旦离开,就等于昭示东宫上下,她这个太子妃有谋害太子妾侍的嫌疑,她也很难再有翻案的机会了。因而慧珏道:“这么做对妾身不公平,殿下还没有查,就已经认定妾身有罪了么?”
李贤合了眼睛,声音疲累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是实在害怕。咱们先把朴奉仪送到宜春宫去,她们总不会害她的。到时候若朴奉仪还没有好,就证明这东西是宫里到处都有的,与你无关。若朴奉仪好了,咱们再查这宜春宫和光天殿是差了些什么,我总不会冤了你的。”
慧珏听到要把善妍送去宜春宫而非承恩殿,又听到李贤口口声声说咱们,一颗悬着的心不由得落下了一些,垂了头沉稳道:“妾身相信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