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慈龄微一颔首,声音淡淡道:“妾身没有什么小字,娘娘以封号称呼就好。”
明明她现在正在反驳慧珏的话,可在座的人却没有一个觉得她不敬。慧珏不仅没有恼,还依旧端庄客气地关怀道:“妹妹到了东宫,有什么缺的,或是哪里不合适都可以告诉我,不必客气。”
这时慈龄的神色才松动几分,目光亦柔和了一点,道:“妾身在家中养了一只猫儿,是一步也离不开的,希望娘娘能准许妾身将它接进宫来。”
婉儿三人听到此处,不由都大惊失色。合欢和凌霜还掩饰得尚可,婉儿却惊得手中的八棱金杯一下子就掉到了桌子上,叮咣作响,且又泼了婉儿一身的茱萸酒。殿中众人闻声后都看向婉儿,合欢忙替她解围,笑着斥道:“婉儿你也太不当心了,我领你去偏殿换一件衣裳吧。”
婉儿的面颊几乎红透,起身垂头不好意思道:“妾身有些怕猫,让诸位姐姐见笑了。”说毕婉儿便随合欢去了偏殿。
慧珏打个圆场道:“上官才人年纪小,怕猫也是有的。”说罢又向张慈龄道:“宫中养猫的人不少,只要良媛能将猫儿看好,不让它冲撞了别人就是了。”
慈龄点头道:“妾身一定看好它。”
雪殊闻言想起了自己最近一个月倍受李贤的冷落,不由得心下凄然寂寞,因道:“长日无聊,妾身也想养一只猫儿,希望娘娘能准许。”
慧珏不意雪殊会说话,一时有点诧异,片刻后挑眉笑道:“本宫听闻温昭训在承恩殿里精心种了好些梅花,这猫儿蹿上跳下的,把昭训的梅花毁了可就不好了。”
慈龄一下子就听出了慧珏对雪殊的敌意:自己说要养猫的时候,太子妃不怕伤了温昭训的梅花,但温昭训要养猫,偏偏太子妃就不准,看来这东宫之中,也并非像表面上那样和气。
雪殊自然也听明白了慧珏的意思,一张俏脸气得雪白。她正要发作,却听慧珏像是猫玩厌了老鼠,居然和颜悦色道:“不过那梅树也是昭训自己种的,只要昭训自己快活就好。”
如今东宫里一下子出了两位养猫的女子,这一切都远超出凌霜她们的预料,合欢和婉儿又都不在,凌霜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了。
婉儿正在偏殿等回宜秋宫取衣裳的丹霞,合欢却一言不发地用帕子擦拭着婉儿裙摆上的琥珀色酒迹。婉儿看着俯身的合欢,心里局促不安了起来。合欢擦拭半晌,抬起头来看她,平静道:“怎么这样毛手毛脚的?”
婉儿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宫人,凑近低声向合欢道:“合欢姐姐,咱们殿下是能掐会算还是有什么门路探听到了?抑或这只是个巧合?”
“我不知道,但总不应该是巧合,殿下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可是这人是太子妃和太子精心挑出来的,不该能让咱们殿下钻了空子啊。”
婉儿蹙眉想了想,道:“可这张良媛和咱们素昧平生不说,咱们也不知道她是何手腕,这琥珀香一事万一殃及了她,她反扑起来,倒是颇为棘手啊。”
合欢抿嘴一笑,神情欣慰,“你终于不只考虑善恶是非,而是开始权衡利弊了。”
婉儿缓缓吐出口气,道:“这个张良媛我今日一见,就知道她绝非是一个普通的高门贵女。虽然她不一定是个睚眦必报的狠毒女子,但是我敢肯定她绝非是一个泛泛之辈。”
合欢牙齿轻咬着下唇,片刻后才道:“这东宫后廷波诡云谲,咱们只有按着殿下给咱们指的路走下去,才有可能走出这一片迷雾,那结果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至少有人给我们收尸,可若是忤逆了殿下的意思,咱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婉儿闻言,也知道自己的路是无法挽回的了,最多不过是为英王失败的帝业殉葬,想到这里,她心下虽灰了大半,但却异常镇定了起来。
光天殿上,慈龄听了慧珏与雪殊的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本宫也想在承恩殿里栽两棵树,温昭训不知可留了一点地方给我?”
雪殊不禁心里酸苦,五品以上且居于主位可称本宫,张慈龄甫一入宫,就已是正四品的宫主,可她熬了多年却还只是一个七品昭训而已。但她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恭顺答道:“妾身只栽了三株梅树而已,余下的地方是掌园她们统一栽的花木,良媛为一宫之主,大可自己定夺。”
慈龄看着强装出恭顺的雪殊,一时竟有些心疼她,温和道:“我也喜欢侍弄些花草,以后可常与昭训讨教。”
两人说话间,婉儿与合欢也回到殿上,慧珏向慈龄道:“过两天就是寒衣节,宫中事忙,良媛贵为四品之身,不知可有意协助本宫?”
“若娘娘抬爱,妾身倒很愿意。”
“那过一会儿良媛留下用膳,咱们细细说,”说罢慧珏转换了脸色,向阶下肃色道:“今年还是一样的规矩,若要烧冥衣,每个宫都统一燃一个火堆来烧,而且要有专人看着,以防走水。若有私下焚烧的,不管是宫人还是有品级的,一经发现,一律重罚。你们都把话都带回各个宫里,谁的宫里出事,主位也我也不饶的。”
众人都应是,慧珏又道:“方才母后说去不去宜秋宫听讲全凭良媛自主,明日旬末,后日寒衣节,大后日良媛便去看一看,若喜欢就留下,不喜欢的话回自己宫中即可。”
慈龄总觉得合欢三人不过是宫人里略有些学识的而已,本不放在心上,但又不愿驳了天后的好意,所以含混答应。她今天一见婉儿这慌手慌脚的样子,更觉不喜,所以打定了主意不过去那儿走个过场而已,因而她道:“妾身大后日定去看看。”
众人又叙了一会儿便散去不提。
婉儿三人回到宜秋宫,合欢宣布了寒衣节的规矩,三人便摒去左右进了内殿。合欢道:“我说殿下怎么没来由的说起了什么琥珀香,原来在这里等着咱们呢。”
凌霜神色诡秘道:“你们方才去了偏殿没听到,温昭训听见张良媛要养猫,她说她也要养,难道这也是咱们殿下算到的?”
婉儿疑惑道:“殿下难不成算准了人心?这就有些可怕了。”
合欢似是受到了惊吓,一捂自己的胸口道:“婉儿你别瞎说,殿下又不是神人,哪里能窥探人心呢?”
婉儿忙安慰她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也许只是个巧合罢了。温昭训现已失宠,无子且又位低,咱们殿下未必有功夫算计她,倒是这张良媛才是众矢之的,殿下只怕也是冲着她来的而已。”
凌霜冷静道:“不管是谁的猫着了道儿弄出祸乱来,对我们都有益无害,我们只要想办法把这祸事引到太子妃身上就是了。”
“所以这个孩子,”婉儿怯怯道:“就算是我们害死的对不对?”
合欢叹口气道:“其实我也是头一次做这样害人性命的事,十月里我还是再吃一个月的斋吧,不然我总觉得良心难安。”
凌霜摇了摇头道:“我从小看多了生离死别,自己也几次三番差点死去,所以我觉得有时候活着不一定是好,死了也未必难过,一切不过是命罢了,”凌霜咳疾才愈,身形却消瘦了许多,看起来十分憔悴,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婉儿只觉得颇为担心她。
合欢听她说着厌世之语,自己也觉得心冷,道:“可惜,咱们自己的命却从来都不握在咱们自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