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27日晚上,韩瑞轩拿出一张便条纸工工整整的写下:今天2007年3月28日,是你的18岁生日,别忘了给自己过个生日。临睡前将它平平整整的贴在电脑显示器上方,心想明天一定会看到的,便不至于忘记给自己过第一个生日。第二天早上他睡过头了,昏昏沉沉的爬起来后便慌慌张张的往学校赶,早餐都没有吃。到了中午,在校门口吃了碗面条后就跑市区书城买书去了,下午放学后又到同学家去写作业,又在那里吃饭、聊天直到夜深才回家。瑞轩回到家已经筋疲力尽了,硬是打起精神洗了澡,然后往床上一倒便不愿动。因为一直没从上次高考的事故中恢复过来,加上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的精神越来越虚弱,还没开始做数学题头就晕了,记忆力倒退得厉害,连睡觉都是半睡半醒的。躺在床上的时候,极度衰弱的神经像大海中随波浮沉的浮灯,恍恍惚惚的闪动着,不由自主的回想着各种各样生活场景。
晚上在同学胡斌家泡茶闲聊的场景中,他在烟灰缸里揉息一根烟头,当火星被完全揉灭时,耳边烟丝燃烧的吱吱声嘎然而止,一缕断了根的稀薄烟雾摇摆着幽灵的尾巴消失在空气中。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没有希望考上大学的胡斌,声调低沉而惨白。
“我能有什么打算,”胡斌笑着说,“打工去呗。”
胡斌提起沸腾的水壶往茶碗里缓缓的注水,出神的看着空空的茶杯,任由青碧的茶水漫过茶碗边缘,缓缓往外流淌。
瑞轩呆呆的望着升腾的水汽,感觉生命已经轻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像是被无尽的忧郁掏空了一样。“我常想,要是再考不上大学,我干脆就背起行囊去游荡四方,再也不回来了。”
“不至于吧。”胡斌不解的看着他。
“再考不上大学,我的生活会完全崩溃的。”
“嘿嘿,有饭吃就可以了,想那么多干嘛呢?”胡斌说着,捏起茶碗,倾斜着在茶杯上方转了几圈,将热气腾腾的茶水均匀的注入四个小茶杯里,直到最后一滴水从碗里滴入杯中,才把茶碗放回托座上。
“脑子里根本不可能停止思考这些问题,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辛苦的活着到底为了什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瑞轩苦笑着对胡斌说,“别说你就没想过?”
“活着真好!”胡斌对他说,“知道这个就够了。”
胡斌真搞不清楚韩瑞轩的脑子在想些什么。下午上楼的时候,瑞轩走在他前面,这家伙的脚刚踩上最高一级台阶,整个身子便直挺挺的往后倒,像根木桩一样直接压到他身上,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自己站得稳当,两个人肯定会像肉球一样滚到楼梯下面去,到时肯定要摔个头破血流。这种不要命的玩笑都敢开,真的是活腻了。可是偏偏这一点让他佩服,这家伙怎么就能活得这么有创意呢。
……
就这样一个场景,在瑞轩的脑子里整夜徘徊着,似幻似真,挥之不去。
当瑞轩想醒来的时候,感到浑身麻痹,眼皮像被黏住似的怎么都睁不开,口干舌燥,头痛得要死,像被套上了密封袋后埋进土里一样无法呼吸。他拼了命的挣扎着,恐怖的呐喊着,可是一点都不起作用。他模糊的意识到自己像死人一样躺着,肢体动弹不得,连心跳都没有了,好像快要死掉一样。
求生的欲望驱使他拼命的挣扎着,不知过了多久,手指末端终于有了点知觉,心脏也开始疲惫的搏动起来,最后像爆发一样吸进了第一口空气,这才算喘过气来。这时天还没有亮,依然是死寂的黑夜。他想自己大概是睡梦中突然休克了,真想打个电话找人说说话,把整个生命托付出去,活着实在太累了。
天亮之后,当他准备课本的时候才发现贴在电脑上面的便条纸,又一次生日被忘记了。多么奇怪的一天,竟然连电脑都不碰一下,硬是把写着生日提醒的字条给忘得一干二净。他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8月28日,而他真实的出生日期是3月28日,妈妈在回避这个事实,他自己也在回避这个事实,也许他的出生对于任何人都是多余的吧。
下午上政治课的时候,老师问大家应该用什么哲学原理来解释台湾问题,张晓霞就说:“事物是对立统一的,矛盾的双方是不断的互相转化的。因此,任何事物总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瑞轩听了忍俊不禁,说她肯定是叛国女间谍。老师也笑了笑,对大家说:“这样回答是不行的,应该用整体和部分是不可分割的理论来回答。部分是不可以离开整体而独立存在的,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最终必然会实现祖国的统一。”张晓霞被搞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下课后张晓霞在操场边上找到瑞轩,坐到他旁边问他:“上课时你为什么讽刺我,难道我的回答那么可笑吗?”
瑞轩愤世嫉俗的说:“你还真傻,课本上的理论都是自相矛盾的,不能信以为真,脑袋会被搞乱的。”
张晓霞吃惊的看着他,疑惑不解的问:“如果书上的理论有问题,哪还怎么考试?”
“都是在自圆其说,没有半点智慧。背答案就是了,估摸出题的人想要什么答案,随便推导一个给他。”
“不早说,害我想得头都快破了。”张晓霞娇里娇气的责怪道。
瑞轩低着头不敢去看张晓霞,他怕当他们目光交织时,他就不得不对她流露的情感作出回应了。他认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不敢连累她。想到这突然心酸得无法呼吸,脸色发白,闭着眼睛拼命的喘气,喘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怎么了?”晓霞挽着他的胳膊紧张的问。
“吓你的。”瑞轩微微笑着说。
“哼,不理你了。”晓霞甩开他的胳膊,站起来就要走。
瑞轩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牵她的手,然而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停住了,不敢伸过去。他打诨道:“拉我一把,脚麻了。”
“休想。”晓霞说。
晓霞没走几步就停住了,见瑞轩没跟上去就又走回来,笑盈盈的伸出手要拉他起来。“走吧。”她说。
瑞轩只是怅然一笑,对她说:“你先回去,我等会走。”
“那好吧。”晓霞闷闷不乐的走了,心想自己鼓足勇气才伸出手来却被无情的拒绝了,真是痛苦。
瑞轩等晓霞走后才站起来,突然有些头晕目眩的,没走两步就自己绊倒了,于是干脆仰面躺在地上,眼角闪着泪光。在他眼里,自己的生命完全是人间苦难的集合,只有绝世的智慧才解救,就怕他穷尽一生都找不到那种无坚不摧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