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八年前,被锦衣卫带走的折剑山庄庄主司空仁。
司空仁淡淡的笑道:“八年了,终究躲不过。”
韩汝河惊讶的合不拢嘴,颤声道:“师……师父……”
司空仁和蔼道:“河儿,你可还好。”
韩汝河悲从中来,泣不成声,道:“师父,你……你没死。”
司空仁道:“是啊,我没死。苟且的活着。”
韩汝河道:“那你为何不回山庄,你可知昭言她……”
司空仁听韩汝河说道司空昭言,道:“言儿她可好?”
韩汝河道:“自你我走后,言妹终日哭泣,双眼哭瞎了,还折了条臂膀。”
司空仁叹了口气,道:“可怜我那言儿了。”
“师父,你怎地……?”
司空仁道:“怎地在此?”
韩汝河点了点头。
司空仁沉吟了一下,长叹一口气,道:“河儿,你可知山庄为何覆灭?”
韩汝河咬牙道:“知道,都是叶方那狗贼。”
司空仁摇了摇头,道:“你师弟勾结锦衣卫这事我之前就已知晓。”说罢,韩汝河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直勾勾看着司空仁。司空仁继续道:“若是你见到言儿,那你可曾见到神偷段飞?”
说到段飞,林方思登时大脑一片空白。只听韩汝河道:“那段飞……”
司空仁点了点头,道:“没错,段飞是我囚禁起来的。”
林方思早就按耐不住,正要冲出,被朱墨和柳轻寒拦住,柳轻寒用口型道:“稍安勿躁。”
韩汝河道:“师父你……”
司空仁道:“既然你已经探访到叶方的阴谋,那折剑山庄之事你已经知晓不少,不过,你知道的并不是真相。我早已探听到风声,朝廷欲对我折剑山庄不利。燕王反叛前,我折剑山庄于他来说,不过是一条听话的狗,登基之后,良弓藏,走狗烹,加上我折剑山庄风头正盛,第一个开刀的便是我们。”
“我心觉是祸躲不过,折剑山庄覆灭是早晚的事儿,我的命也迟早要交代,我早已察觉叶方勾结锦衣卫,心道不如将计就计,谁知大寿前夕,段飞前来报信,我不能让他破坏我的计划,便设计将他迷倒,囚禁在地牢之中。”
“那天我被锦衣卫带走,走到一半,我便设计逃脱,隐姓埋名躲在关外,这里无人识我,也无人寻得到我,这八年倒也安生。”
韩汝河听得大汗淋漓,不敢相信司空仁所言事实,颤声道:“那……折剑山庄的数十年的声誉呢?那些无辜的师兄弟呢?言妹呢?”
司空仁大笑道:“声誉?弟子?女儿?这些哪有命重要?不过是区区一个折剑山庄,就是改朝换代,又与我何干?”
韩汝河道:“那昭言呢?她为了你,折了一条臂膀,从此眼不睹物。”
司空仁冷冷道:“我自己都危在旦夕,哪有功夫管的别人?就是亲生女儿又如何?”
韩汝河激动道:“她可是你的女儿啊!”
司空仁道:“她苟且偷生,难道我活的就不是么?”
韩汝河喃喃道:“怎地……怎地会这样。”
司空仁道:“河儿,等有一天,你大难临头,就会明白,同林鸟,各自飞,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韩汝河仰望星空,呆立许久许久,口中喃喃:“所有的一切,竟不如自己一条命……竟不如……”说着,长剑缓缓出鞘,紧紧握在手中
韩汝河低头望着司空仁,怒道:“不!你曾经养我教我,让我明白江湖侠义,让我懂得人世恩情,但是没想到,那些教我这些的人,竟然是一个忘恩负义的自私鬼。”
司空仁大笑道:“当年若不是你在江湖上打下的折剑山庄的名声,我折剑山庄何以树大招风?如今反过头来怪我?”
韩汝河道:“我要为言妹,还有折剑山庄枉死的师兄弟报仇。”
“报仇?为师可曾亏待过任何人?叶方可找到了?报仇?你是三岁娃儿么?”
韩汝河思绪繁杂,颤声道:“没想到……没想到,我的师父,竟然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司空仁冷笑道:“贪生怕死错了么?”
韩汝河喃喃道:“错了么?错了么……”
司空仁道:“河儿!你有你的道!为师有为师的道!你没有错,为师的也没错!”
韩汝河冷冷的望着司空仁,愤恨道:“今日,我韩汝河最后喊你一声师父,我敬你仰你,念你重你,往日种种,从此恩断义绝,韩汝河一生磊落光明,这一身武艺天赋,拜师父所赐,如今如数奉还予你。”
说罢,韩汝河仰天大笑,悠悠吟道:
“灵剑匣中藏
剑气聚凝心
心念不可熄
神动无为擎
惶惶七星文
可撼天下兵
跃匣在人间
百妖共收形
奸邪与恶魔
胆破供月星。”
此诗正是入门时,司空仁教予韩汝河“剑动七诀”的剑宗。一首诗吟罢,韩汝河一声长啸,自断经脉,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夏夜荒漠,本就说不出的凄凉。
司空仁苦笑道:“自废武功,与废人无异,倒不如结果了你,与为师做个伴吧。”说着,司空仁缓步向韩汝河走去。
“不要!”柳轻寒和林方思二人不约而同冲了出来。
柳轻寒一瘸一拐的边走边道:“没想到,平日里的江湖侠义,在司空庄主眼中,竟然不值一文。”
司空仁道:“阁下是?”
柳轻寒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我竟然刚刚知道你是谁。”
司空仁笑道:“又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柳轻寒道:“本以为折剑山庄就是覆灭,也会败的堂堂正正,没想到,庄主竟然是胆小怕死之徒。”
“那又如何?”
柳轻寒道:“我替韩大哥不值,替昭言姐姐悲哀,替你羞愧。你现在活着,蝼蚁都不如。”
司空仁奸佞的笑道:“那又如何?我还活着!这就是道!”
柳轻寒道:“道……你活了一辈子,还不如韩大哥明白什么是道。”
司空仁道:“用你小子教我?纳命来吧。”说着,伸掌攻来。
“小心!”朱墨叫道。
柳轻寒心中早有提防,使出全力,双掌拍出。司空仁未料到这孩子竟有如此大的力道,掌风绵延,内劲浑厚,趁着招式未老,当即后撤。司空仁站定,见柳轻寒住着木杖,道:“原来是个瘸子。”随即又一招使出,这招变化更是多端,晓是司空仁虽然忌惮柳轻寒内功深厚,却欺他行动不便,想以巧取胜。
柳轻寒内功虽然深厚,但是招式却是一概不懂,司空仁何等的高手,这一式却是万难避开,只得闭目等死。电光火石间,只听“碰”的一声,柳轻寒睁开眼,身前多了一个人。
正是与朱墨相随的老者。
柳轻寒捡的一条命,长出一口气,那老者只是不答话,开始与司空仁拆招。司空仁匹自纳闷,怎地又凭白多出一个好手,与自己功力难分伯仲。朱墨在一旁道:“程先生,靠你了。”
那老者并未搭话,凝神迎战。
拆了数十招,两人堪堪打成平手,司空仁冷笑着,继续挥掌攻来,老者正要接招,只见司空仁手掌一挥,暗器打出,那老者距司空仁本就不过一丈距离,要躲避已经不及,只听“嗤嗤”几声,老者倒地。
林方思索套在手,早已摆好架势,这一幕瞧得真切,怒道:“卑鄙!”
司空仁冷笑道:“这话留着对阎王说吧……”正说着,突的,一柄长剑从后背穿胸而过,正是韩汝河。
韩汝河挺剑刺来,已是最后的气力。韩汝河缓缓道:“你这等人,留在世上何用?”
司空仁浑身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呼吸困难,缓缓转过身,望着韩汝河,只见韩汝河一双眸子冰冷而坚定的望着自己,悲从中来,也不知是笑还是哭道:“八年了!八年!终究逃不过一死!不过多活了八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必当初啊!”说着,一把搂过韩汝河,本就穿胸而出的剑尖,刺入韩汝河的胸膛。
师徒二人,相拥着缓缓跪倒,相互倚靠。
数十载的师徒情,终了也没能逃开相互扶持的结局,众人看了,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
林方思忙去查看老者的伤势,那老者一口浓血喷出,柳轻寒道:“老先生,我帮你把暗器从体内逼出。”
老者摇头道:“不必了,暗器有毒,见血封喉,我怕是时间不多了。公子。”老者召唤朱墨。
朱墨伫立在一旁,道:“程先生。”
那老者继续道:“陪公子走了这许多路,以后怕是不能再陪公子走下去了,望公子以自己安危为先,遇事莫要逞强。”
朱墨略一鞠躬,道:“程老先生安心去吧。”
那老者仿佛还有话要嘱咐,却已无力,眼神涣散开来,气息也没了。
柳轻寒不住的呼唤道:“老先生,老先生。”只有自己的声音回响四散开来。
一阵风吹来。将血腥之气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