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淮因着大雪,正在阿原和琉璃围坐在小泥炉旁煮茶闲谈。听到宗明的禀报,有些奇怪地说道:“什么雪中故人?我的故人都在宋地,对方可有报姓名?”
宗明压了一下声音,说道:“老爷,对方看着,不是宋地之人,倒像是北边来的人。”
秉淮更是奇怪:“再北我只去过柔然,还是随着征伐去的,哪里来的什么故人?”沉吟了一下,又问,“身边可跟着什么人?”
宗明道:“只带着两个下人,不过看着更像是侍卫。虽然穿得低调,都是本朝服饰,然而体格却比本朝人雄壮。”
阿原心中虽然也是奇怪,仍是说道:“如此大雪,人都到了门前,想来真是什么故人也难说。对方不报姓名,怕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秉淮想了想,对宗明说道:“你且去请他进来罢。”
阿原立刻道:“我和琉璃先回避一下。”
琉璃一听,立刻起身,随着阿原走了。
秉淮振了振衣衫,引慧急忙过来,将阿原和琉璃用过的茶盏收拾了一下。
宗明很快将那人引进家门,那人进来,不作任何拘束,一边不急不缓往里走,一边将沿路的院子走廊看了一遍,完全没有作客的样子,倒像自己是主人一般。后面两个侍卫落后三步跟着,走得目不斜视。
那人走着,开口声音洪亮地说道:“原来听说都城地少价贵,住宅拥挤,今日看着这院子不大,倒也有些意思。不过高公做了官,应该换一处大些的宅子才是。”
宗明说道:“我们老爷因着这些年已经住习惯了,且家里人丁又少,换与不换,空折腾一番,因此便依旧这宅子住着。客人这边请!”
将那人引进正院。
拐过照壁,便见秉淮于廊下站着迎客。
那人抬头看过去,秉淮眼神看过来。
秉淮愣了一下。这人面生得很,他并不认识。然而此人眼神凌厉,带着一贯的居高临下,绝不是凡凡常人。
那人看见秉淮,开口先爽朗地笑了一声,才开口说道:“对面想必便是高公了?”
宗明看了秉淮一眼,两人俱有些诧异地想:原来他根本也不认得人,却为何口称故人?
秉淮拱拱手:“在下高某秉淮,请问客人来自何方,登门所为何事?”
那人对秉淮笑道:“高公贵人多忘事,我从前受高公救命之恩,逾今近十年,十年不来探故人,每每想起,心中总是遗憾,如今终于能见到恩人,自然要来感谢一番。”
秉淮更是奇怪:“客人所言,让我心中甚是困惑。恕我不曾记得对客人施恩,更无图报之意。客人实在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那人笑道:“活命之恩,岂能不报?”
人已走到廊下,抬脚踏上台阶,也不要秉淮开口请让,十分随意地往正堂里面进,一边走,一边笑道,“我虽不曾见过高公,然而这十年,每每听闻高公盛名于外,心甚向往,如今见到其人,竟然不觉陌生,俨然熟若故人。这宅院简单却别有意趣,高公其人见之平和却盛名在外,正如我想像中一般,没有半点出入。”
那人已自觉走到了门前,宗明看了看秉淮,秉淮微微点点头。宗明便打起棉帘子,说道:“客人请进!”
那人也不让,先秉淮进了堂室,秉淮跟着进去,那两个侍卫便自觉留在了堂外廊下。
棉帘子一放,室内温暖如春,低矮的茶桌在一大块已经半新不旧却古朴的地毡上铺开,两侧各放着兔毛垫子盖住的圆蒲团,茶桌上白玉一般的水盘里正开着娇黄的水仙花,清透雪白的茶盏摆在桌上,旁边的红泥小炉上正烧着一壶水,四周几架上托着绿意盎然的垂茎绿植,也有造型别致的盆景,清雅的瓶中插着卷轴。
那人站着将堂内轮番看了一圈,很快身上便起了汗。室内实在是暖和,那人体格健壮,想来更是不奈这温热,顺手解了外面披着的狐毛大裘,只着里面的夹衣。
引慧上前,将那人的狐毛长裘接了,挂在入门口处的一个美人擎瓶的衣挂上。
那人看了看那衣挂,不觉笑道:“你们汉人果然生活精致,也十分会享受!这宅子住得如此舒适,无怪你不肯换宅子了。”
秉淮不接对方的话,只说道:“客人请坐!”
那人听了,自觉上坐,坐北朝南,坐到了主位。秉淮看他坐下来,不是屈膝而跪,反而是盘膝相坐,于是随着他的姿势,也坐了下来。
然而那人体格雄壮,那蒲团显得些微狭小,那人坐了一下,很觉得不舒服起来,便顺手抽掉了蒲团,坐在了地毡上。
秉淮如若不见,随手拿起茶壶为对方倒上茶,请道:“天寒地冻,适适大雪,请客人喝一杯热茶先消消寒气!”
那人也不客气,伸手端过茶盏,双手在两边擎着,放在嘴边,一仰头,一饮而尽。喝完了, 放杯子时便说道:“这茶入口苦而涩,不知道你们汉人为何喜饮此物。”
秉淮说道:“此茶微苦是真,然而暖胃生热,正是朔寒的佳品。客人不用嫌弃它的口味,只管多饮几杯。”伸手过来再倒茶。
那人挥挥手,说道:“茶不要了。喝得再多,生热暖胃也不如酒来得好。”
秉淮微微一笑:“凉王陛下久居凉州,不习惯中原茶饮有情可原。只是寒宅向来不备酒,薄待陛下,还请见谅。”
那人拿眼冲秉淮看过来:“我并未报姓名,你自言并不认得我,却为何现在却断定我是凉王了?”
秉淮说道:“只是勉力一猜。陛下不习饮茶,不是本朝人,言行颇有威严,时有北凉来本朝通好,于是冒险一猜。”
那人笑道:“十年前你与雪中挖出我,救了我的性命,也是冒险一救么?”
秉淮说道:“当时并不知陛下身份,只是路过偶遇,略施援手。当时陛下自有幼子在旁,即使我不出手相救,陛下也会化危为安。”
那人笑道:“你果然是不图报的人。然而我受了你的救命之恩,怎能不报?今番来魏,共通友好,魏帝颇有联姻之意。我无以相谢,听说高公家有一女,权且以幼子相送,你我结为姻亲,以表我感激之情,你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