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继续下降,夜晚都得盖被子了,早晨起来看到草叶上沾湿了露水,山间小路上也坠满了落叶。
田里的庄稼已经成熟了,村民们都开始忙碌起来,学生们自然要帮家里干农活,所以每到此时照例要放忙假的。
张群给大家放了六天假期,还叮嘱学生们晚上也要把功课再复习复习,不然时间长了会生疏起来。
这六天自然是无事可做了,干什么呢?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为何不去终南山一游呢?
这终南山自古就是道教圣地,其主峰太乙山就在长安县境内,自己所在的锦屏山是终南山的余脉,其实与太乙山很近,不到二十里的路程。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住宿,隔水问樵夫。”
这是唐代大诗人王维的名篇,张群认为自己之所以一心要去终南山,主要就是因为这首诗。
打定主意,第二天早上背了少许干粮就一路打听往这终南山而来。
两个时辰后,太乙峰那高大挺拔的山体就已经展现在眼前了。
真的是一座好山,远看苍松掩映,雾气缭绕,近观奇峰怪石,竹林清泉,无愧于道教第一圣地。
他沿着山间小路信步而上,一面欣赏这清幽的景致,一面侧耳倾听山谷中发出的声响,好像是清泉的流水声,亦或是中间夹杂着各种鸟儿的鸣叫声,婉转动人,一路相随。
好不容易攀上了峰顶,此时顿觉眼界大开,回看山间的小溪已成了一条白色的小细线,在壑谷中时隐时现。头上只有蓝天在上,四周群峰林立,都像侍从一般拱卫这主峰。不一会儿雾气自半山腰开始弥漫扩散,渐渐隐住了那些矮小的山头,更显出这主峰的鹤立鸡群。
真乃人间之大观啊!当初和学生在锦屏山顶看到的景象和此处相比,无论气势还是魄力那都是逊色太多。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张群站在一块巨石上,望着这雄伟的景象不禁大声吟诵起杜甫的诗来。
“公子触景生情,诗兴大发,好闲情雅致啊!”
旁边怎么有人说话?
张群陡生疑惑,寻声看去,发现身旁不远的一块巨石上端坐着一个道士,轻袍裹身,长须飘然。那巨石横着伸出山体,大半已经悬空,道士坐在上面自是岿然不动。自己光顾贪看山顶奇景却没有注意到他。
“不知道长在此,晚生失礼了。”
“公子醉心于这山间美景,忘乎所以,当然不会注意到贫道了。这也不怨你,但凡来这山顶观景之人又有几人能看到我呢?唉!世人皆好高骛远,近在咫尺的东西反而瞧不见。”
这老道说话好像另有深意,定不是凡夫俗子,应该是修养高深之人。
“道长说的极是,晚生执着一念,反被眼前所见蒙蔽,还望道长赐教。”
“哪里,公子我看你定是读书之人,不知为何来此啊?”
“晚生在一学馆教书,因学生放忙假,乘此闲暇时间来瞻仰名山。”
“原来是教书先生,公子所教什么书啊?”
“当然是圣贤之书,四书五经之类。”
“所谓圣贤都死了几千年了,没想到他们的思想竟然还在害人。”
这老道真是无礼,竟然张口就说圣贤的思想害人,张群有点不高兴,不过转念一想马上明白了,他是道家之人,当然对儒家的这一套看不上眼,出言不逊自是情理之中了。
“道长,圣贤虽然死了,但是他们济世救民的理想还是被后代的儒生所继承啊!”
“济世救民?老夫真的没看出来,自孔孟之学创立以来,多少君王奉此为正道,但王朝兴衰荣辱,国家分分合合,请问有几人实现了济世救民?百姓又有多少人解除了忧患。我看其实是自欺欺人,贻害无穷。”
这老道喜欢扣帽子,上来就把儒学说得一无是处,看来他并没有把张群看在眼里,仅仅把他当作了小辈,所以语气之中不免有傲慢轻视之意。对这种人你跟他摆事实,讲道理根本不起作用,还是要抓住其漏洞给予致命一击才是。
“以道长之见,这么多年来国家没有治理好,百姓没有过上好日子,都是因为儒学的原因喽?”
“这……即使不是主要原因,也难逃其咎。”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怎么能把原因怪罪到一个人身上呢?如果以道家思想来治理国家,敢问道长,是否可以保证国家长治久安,人民辛福安康?”
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老道以偏概全,仅仅用一点就想全盘否定儒学,现在张群等于把球踢给他了,你不是说儒学不行吗?那行,你来,你敢接招吗?
老道这才觉得自己刚才说话有闪失,被人抓住把柄,给死死将了一军。不过到底是修养之人,即使面临窘境亦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哈哈一笑道:“精彩!精彩!老身我倚老卖老,想以气势让人屈服,不想被公子抓住破绽,一击而胜。道家本是清静无为,而我却想争口舌之利,罪过,罪过,还请公子见谅!”
张群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旦老道反击,他就再用其他的事实和理由进行驳斥。没想到这人自己却认输了,而且态度突然变得如此谦恭,这反而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晚生惭愧,适才情急之下好胜心起,以至于口不择言,失敬!失敬!”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姓张名群,本是沛县人氏,因躲避灾祸到了此地。”
“请问道长尊号?”
“贫道道号静虚”
“道长,这终南山气象卓绝,实乃仙家圣地,你在此修炼真是令人羡慕啊!”
“张公子夸奖了,老道一身不爱功名,只想亲近自然,在此修身养性,不再过问世事。”
静虚道长从石头上站起来,走到张群身边,细细打量起来。
“道长,你每日需打坐多长时间?”
“四个时辰”
“吃几顿饭?”
“每日止此一顿。”
一天坐八个小时,就吃一顿饭,这种生活谁受得了,怪不得道士都长得那么瘦,原来是饿的。不过这倒是个好办法,现在不是很多人想减肥吗,完全可以到这儿来修行,保准三个月后就跟这老道一般身材。
“张公子,看得出你是个喜爱山水之人,我观你模样也像修行之人,与我道家似有渊源。”
“道长慧眼,晚生本性是喜静不喜动,贪爱山林田园之美,只是浮尘中还有未了事,故身在樊笼之中,无法得解脱,不像道长这般逍遥自在。”
“公子乃儒生一个,却有如此认识,难能可贵啊!不似那些死读经书之人,一身热衷功名,陷于宦海之中而不能自拔。”
“投身仕途,有所作为,难道真的不可取吗?”
“我一说,恐怕公子又要与我争论了。”
“晚生不敢造次,请直说无妨。”
“如此,老道就坦言相告了。孔门之徒以济世救民为宗旨,积极入世其实本无可厚非,但人一旦沾上功名之后却往往为利益所驱使,这利益乃天下第一大害,仲尼当年都对利益避之不谈,何哉?人为了利益不惜违背初衷,甚至网罗力量结成死党。你看当今朝廷,党派林立,互相争斗,不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吗?那些朝中大员哪个又不是孔子门下?但是有几个又是以天下苍生为念?”
张群听罢,不觉汗颜。这静虚道长虽不问世事,但是对官场的种种弊端却了如指掌,真乃是洞若观火,心中自明啊!
“道长所言并非虚妄,晚生实无法辩驳,也许最好的政治再也无法出现了,孔夫子所推崇的王道将一去不返。吾辈所能做的无非只是支撑危局,延缓颓势罢了。”
静虚道长以为张群会据理力争,听此话后,不觉大惊。
“公子如此回答,却出乎老道意料之外,就像刚才公子所说,如果以道家思想治理当今之世,恐怕亦未必能挽回败局。唉!我给公子设了个局,如今反而作茧自缚,真是可笑,自认为别人都是错误,自己却也找不到出路,结果还是一样啊!”
“道长,晚生认为无论是孔孟之道,还是老庄思想,都是治世之良言,只是因时因地制宜,各有所取罢了,两者并非水火不容,针尖对麦芒。就好像治病一样,没有哪一种药能包治百病,现在国家面临的问题不是没有药,而是没有好的医生啊!再争论儒道之长短有何益处呢?”
静虚道长闻此言,细细品味,沉吟半晌才说道:“老身修炼多年一直执迷不悟,今天闻公子一言方有所感悟啊!儒道之争由来已久,看来只不过是口舌之功,对国家其实无益。公子能跳出格局之约束,境界远非老道所能及,惭愧,惭愧啊!”
“偶感之言,岂可称道,晚生实在愧不敢当。”
两人在这山顶之上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不觉时间过得飞快,云雾将日色都遮蔽的黯淡下来,时辰应该是傍晚了。
静虚道长看了一下天色,笑着说:“公子,现在天色将晚,你已下不得山去,不如在我的寒舍将就住一晚,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晚生还有许多问题正要向道长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