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持续的时间太长了，偶尔会下几场暴雨，给这闷热的天气带来几丝凉爽。这山间夜里下雷雨与平地自是不同，轰隆隆的雷声过后，暴雨侵盆而下，雨水夹杂着泥土石块顺着山涧呼啸而来，犹如千军万马在厮杀，气势极是吓人。
不过一阵疾风暴雨后，暑气全消，凉意直达心脾，空寂的山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张群走出院门，站到一处高地上呼吸新鲜的空气，这雨后的山峰线条显得分外苍劲挺拔，有如生铁铸成一般。
远处的草地上竟然出现了点点亮光，那呈微蓝色的小点还在来回地移动，像撒落在草丛中的一颗颗小珍珠。
那是萤火虫，平时很少见到，只有在雷雨过后，空气清新时才会出现。小时候常把萤火虫捉来放到罐头瓶中，当做小灯笼四处提着，自从进城后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再见着了。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悠然的流逝，但他已经适应了这慢节奏的恬淡生活，喜欢一个人默默注视着周围的山峰。山真的有灵性，能够读懂他的内心，他也了解山的脾气，仅仅用目光就完成了交流。
唯一能让他操心的就是这帮学生了，因为明年年初就要参加院试，自己可是向秦县令夸下海口的，这些学生中究竟能有几人考中秀才，其实并无十分把握。
不过对于学生的水平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二十一个人，他可以闭着眼说出每一个学生的性格和特点。
人的天赋确实是有差别的，特别是随着学业的深入，学生在理解和独立思考能力上的差距越来越明显。
梁锋应该是他们中的佼佼者，这个学生不仅悟性好，而且善于思考，有时候也喜欢问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先生，‘治世则智，乱世则愚’什么意思？”
“梁锋，怎么，你想当官吗？”
“不是，我就闹不明白孔夫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当官，所以不理解这句话，不过为师可以给你解释。这句话是说如果天下太平，辅佐明君，你可以充分发挥你的知识和能力；如果身逢乱世，君王无道，就要装糊涂，尽量掩盖自己的锋芒和才华。”
“为什么要掩盖自己的锋芒和才华呢？”
“因为君子要弘扬正道，但是君王无道，国家昏暗，你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你的锋芒和才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孔夫子说这句话其实是对那些步入仕途的士大夫们的告诫。
梁锋觉得有些问题仍然没有搞懂。
“先生，孔夫子要我们读书人积极入仕，为什么还要说这句话呢？”
“梁锋，你认为会是什么原因呢？”
“这，我没有当过官，所以不敢妄加猜测，不过想来夫子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算你猜对了一半。孔夫子这个人其实很矛盾的，他虽然主张士大夫积极参政，但是自己从政的经验又告诉他政治这碗饭是不好吃的，极度凶险，弄不好会掉脑袋，所以要视情况而变，不可一味愚忠啊。”
“我明白了，所以夫子也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梁锋，你居然可以触类旁通了啊！”
“我就不明白既然做官如此危险，那夫子为什么还鼓励他的学生去做官。”
张群笑了笑，继续道：“那是因为不做官，他的政治理想就无法实现。梁锋，在那个年代，要想救民于水火，只能参与到政治之中来啊！所谓‘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先生，你希望我们通过科举去做官吗？”
“肯定希望啊！你们要是以后做大官了，老师脸上多有面子。”
“那先生，你自己想做官吗？”
“这个问题老师还没想好，当然以后如果有机会也可能投身仕途。”
除了梁锋，马玉、刘亚铭、司家琪、李子义这几个学生也非常优秀。其中李子义个性非常鲜明，喜怒哀乐溢于言表，但是耐不住性子，容易激动。学生们经常拿二丫开他的玩笑，他也多半谈不上几句就和人家生气，争得面红耳赤。看来这小子对二丫还真的一往情深，长大后也是一个情种，不过最好不要影响学业。
老学究终于没有熬过这炎热的夏季，一个月前离开了人世，梁锋告诉他说是死于肺痨。
张群心里感到一种悲哀，或许大部分是怜悯，他觉得一个人就这么默默无声地死去太没有价值了，世界并没有因为少了这么一个人而有丝毫改变，人们也没有因为失去这个人产生多大的悲哀，好像他在与不在意义根本不重要。
或许让老学究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他的书被保留了下来，而且传给了后人。这书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传承，也可以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它寄托了老学究终生的信仰和追求，正如他说的那样：人可以死，但书必须传下去。
村头的一片乱树林中，一座孤零零的矮坟趴在那里，没有墓碑，周围的荒草都已经齐腰深了，差点要把坟头遮盖。
这便是老学究的坟了，张群带着所有的学生去凭吊，众人都相继磕了头。
“老丈，你安息吧！晚生发誓将继承遗愿，把书传下去。明年院试后一定把喜讯奉上，以告慰你老人家在天之灵。”
张群念了一段简短的悼辞，然后领着众学生回了学馆。
天气终于转冷，山里开始刮起了风，蝉的鸣叫声也渐渐声嘶力竭，当第一片树叶落下来时，张群已经意识到，充满诗意的秋天开始了。
田野中已经一片金黄，此时的天空蓝的出奇，鸟儿成群结队地在树上集结，发出叽叽喳喳地声响，给这寂寞空旷的山林增添了一丝生机。
离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学生们也感觉到了那种大赛来临前的压力，都在拼命的读书，这和曾经决定命运的高考并无区别。
因为张群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所以对考试的内容一概不知，不过他想考试的题型应该比较单一，这个时候还不会出现选择题和判断题，主要是以写文章为主，而且肯定是议论文，类似高考的命题作文。
确定了重点，他开始给学生划定复习范围，而且还制定了四次模拟考试的计划。应付考试嘛，就是题海战术，围绕四书五经大量地出题，通过强化训练提高学生的综合能力。
这下可苦了这帮学生，一个个累得唉声叹气，眼皮都抬不起来，甚至有人坚持不住，趴在桌上打盹，口水都流了一片。
“先生，你这是什么教书方法啊！再这样考下去，估计没等到院试，我们全都累趴下了。”有个别学生表达了不满。
“你们别管那么多，听老师的话就行。大家不要泄气，一定要坚持。记住，坚持就是胜利！”
当初老师就是用这话来忽悠他的，现在自己也得用这句话来忽悠学生，多少有点理解了当初老师的良苦用心。
“先生，你这一套方法是从哪得来的？大家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是老师独创的方法，名字叫……叫破坏性试验大法。”
“破坏性试验大法，啥意思啊，先生？”
“破坏性试验大法就是先把你们逼上绝境，然后最大限度地激发你们的潜能。听说过韩信破釜沉舟的故事吗？把锅都砸了，船也沉了，让军队没有了后路，所以大家只能拼死向前冲才有活路。现在老师用的就是这种方法，用大量的题目来考验你们，让你们陷入绝望的境地，继而逼发出体内所有的潜能，这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明白吗？”
“什么破坏性试验，我看就是破罐子破摔！”
下面有同学冒出了这句话，引得大家都捂嘴直笑，不是刘亚铭就是李子义。
“谁在下面瞎说呢？有本事站起来让我看看。还破罐子破摔，我看你这种态度就是破罐子破摔，以后再胡说八道、动摇军心试试，看我不用戒尺扁你。”
他挥了挥手中的戒尺，当然只是吓唬一下学生。
“老师跟你解释那么多也没用，如果想实现你们的秀才梦，那就得按老师说的办。平时对你们要求也是够松的了，但是该紧张的时候就得给我紧张起来。这点苦算什么，老师当年吃的苦头比你们多多了。如果明年考不中秀才，我怎么向你们父母交代，他们肯定要骂老师无能。刚开始肯定有点受不了，过一段时间就会适应，胜利就在我们再坚持一下的努力当中。”
这一段“威逼利诱”的话总算是起了作用，学生们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到他们的事业中去。为了考试他这个先生也是拼了，想着法子折腾学生，不过破坏性试验大法真的起了效果，学生的成绩也是稳步提高。高兴之余他也感慨良多，自己为了给学生出试题都快魔怔了，晚上做梦都是在做题目，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变成范进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