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衙署。
二堂之内,秦县令正在听取教谕(教育局长)汇报此次院试的考生录取情况。
“大人,我县今年可谓人才济济,一共考取了十四名秀才,是往年的两倍。单是这石湖乡学馆,一下子就考中了七人,实在是可喜可贺。”
秦县令此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不住地赞叹道:“这张群果然是人中之杰,去了不到一年就有如此成就,看来本官真的没看走眼。”
“大人说的可是石湖乡的教书先生,下官方才和僚属们也在谈论他,大家都言此人乃怪才,不知大人是如何慧眼识得此人的?”
“那日公堂之上审案,本官曾暗中留意观察他,觉得此人谈吐不凡,遂与之交往,竟发现其才学深不可测,远在我辈之上。此种人流落在民间岂不可惜,所以才推荐他去这石湖学馆教书。”
教谕频频点头。
“大人慧眼识才,目光如炬,下官自叹不如啊!”
“穷山沟竟然飞出了金凤凰,这石湖乡此番可是出名了,外面可有议论?”
“当然有议论,县城早都已传遍了,都云这石湖乡学馆的先生是文曲星下凡,平常人怎么可能在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教出这么多秀才,还说如果能聘请他教孩子,以后定可进士及第,金榜题名。”
“这百姓就喜欢以讹传讹,竟把文曲星都给搬了出来。不过也好,这下省得我们宣传了,有了石湖乡的事例,估计全县的家长都开始重视教育了,这不正是你这个教谕希望看到的吗?”
“大人所言极是,现在所有父母都巴不得砸锅卖铁把孩子送去上学,我长安县尊师重教之风将蔚然兴起,可称为一件盛事。”
“这新录取的秀才,什么时候到县学报到?”
“准备通知他们十天以后来报到,还有一件事情需报请大人批准。”
“何事?”
“按惯例,县学要为新录取的秀才每人做一套衣服和一顶帽子,往年人数少,下官倒也能出得起钱,无奈今年人太多,下官是怎么也没办法了,还得请大人帮忙。”
“你这家伙,张嘴就是朝我要钱,熟不知本官也是个穷光蛋,没钱!”
“大人,你如果成了群光蛋,我们岂不都要喝西北风了。你作为一县之主,下官有难事不找你找谁?而且你忍心看着那些秀才们穿着破衣烂衫来见你吗?”
“你就知道本官心软,好说话,故意欺负与我。”
“这全县的老百姓都知道大人重视教育,舍得花钱,那些秀才们也肯定会对大人感恩戴德,你爱惜人才的美名必将受到天下人颂扬。”
“别再用这些个恭维话来奉承本官了,前番为了筹集童生去考试的费用,本官不惜放下身段去求那些乡绅富豪,颇费了些心血,不想这考上秀才了,还要缠着本官掏钱,终究是没完没了了。”
“大人好人做到底,总不能把这桩美事只做了一半吧?”
秦县令对这位教谕其实非常了解,为人诚实低调,也热心于发展本县的教育事业,无奈处处得花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是不得已才张口向他要钱。
本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学生的原则,他终于下定决心再帮一次忙。
“行了,你这软磨硬泡的功夫越来越有长进了,本官答应你成了吧!”
“如此,下官先替那些秀才们谢过大人,还有一件事请大人定夺。”
“怎么还有事情?是不是又需要花钱?我跟你说,这次你即使说得天花乱坠本官也绝不答应。”
“大人不用紧张,这事不用花钱。”
“不用花钱啊?不花钱的可以尽管说。”
“大人,这张群也考中秀才了,他用不用到县学去报到?”
“不用,他还在石湖乡学馆教书,本官还指望他多教几个秀才呢。”
“他这次成绩名列前茅,是不是可以考虑接着就参加今年秋天的乡试呢?”
“那是肯定的,此人才学无需担心,必能榜上有名。”
“那下官这就安排人做好他的报名工作”
第二天上午,里长王四海就通知张群和另外几个考中秀才的学生下午到县学去一趟。
到了县学后,里面的管理人员让一个裁缝挨个给他们量衣服尺寸,并说好两天后将衣服送到石湖乡学馆,到时学生自己去取。
“先生,我也要穿长衫,戴秀才帽了。”
回来的路上,刘亚铭高兴地手舞足蹈。
“穿了件衣服就把你美成这样,真是的!”
“人家梦想不就是能穿上长衫吗?不带这样取笑人的。你们说我穿了长衫,戴着秀才帽会是啥样?”
这小子就是喜欢问一些无聊的问题,大家都不愿搭理他。觉得自讨没趣了,又开始缠着先生。
“先生,他们都没有眼光,你说说我会是啥样子?”
张群哭笑不得。
“哦!你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就像个秀才了。”
大家都在一旁窃笑,这小子马上反应过来。
“你这不是废话吗?穿上秀才衣服再不像秀才,那我成啥了?”
“你也知道老师说的是废话啊!那你觉得自己问的是不是废话呢?”
“我问的确实也有问题,这不是看大家都不言语,想找个话题吗?”
“行了!亚铭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没看大家都累了吗?都懒得理你!”
司家琪虽然年龄小,但却是刘亚铭的死对头,其他人一般不敢招惹刘亚铭,但是这小子不怕,而且说话从不留一丝情面。
两天后,县学差人把新衣服送到了石湖乡学馆,每件衣服上都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主人的名字。
学生们早等在那里了,各人拿到自己的衣服后,现场就穿上了。
“先生,我穿得帅不帅?”
刘亚铭迫不及待地穿好衣服,戴上帽子,故意走到先生面前亮相。
“嗯!不错,不过好像哪地方不对劲,我也说不准,你让大家瞧瞧。”
这家伙脸皮就是厚,一点也不害臊,大模大样地在其他人面前晃悠。
“你们看怎么样,老帅了吧?”
众人已经捧腹大笑了,他发现苗头不对,连忙问先生:“先生,大……大家怎么都笑话我?”
“不笑话你才怪,你把帽子戴反了。”
“你……你咋不提醒我?”慌忙又把帽子转过来。
“谁叫你穿得那么快,拦都拦不住。”
“哼!司家琪别笑话我,你要是第一个穿好,估计也得把帽子戴反。”
“我才没你那么笨呢!没吃过猪肉,谁还没见过猪跑。你看咱先生是怎么戴帽子的?照葫芦画瓢都不会。”
这小子看了一下先生,才拍了拍脑袋说道:“对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一个个把衣服都穿上了,原本稚嫩的脸,现在突然变得成熟和稳重起来,他们终于成了标准的书生。
“司家琪,别说你穿上这件衣服,还真有点人模狗样的。”
刘亚铭刚才受了司家琪一番讥笑,心里恼得很,得找机会报复一下。
“你才人模狗样的,会不会说话?”
牛心田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此刻再也别憋不住了。
“先生,这衣服得花多少钱?”
张群一愣。
“多少钱?为师不知道,你问这干什么?”
“我……我怕家里钱不够”
这牛心田真的是太可爱,一直默不作声却原来是担心家里出不起钱来买衣服,把张群给乐坏了。
“牛心田,你也太实诚了,这衣服不用自己掏钱,公家给我们做的,你连这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只听说考上秀才后,官府每年会给一点俸禄,其他的就不了解了。”
“梁锋,你知道秀才还有那些特权?”
“先生,除了官府发给俸禄外,秀才不需要交纳赋税,免除了徭役,见县太爷可以不下跪,另外可以开私塾教书。”
“不错,回答得很全面,牛心田,你现在知道了吧?”
“哇!这么多好处啊!怪不得大家都争着考呢。”
“穿上新衣服,你们过几天就可以去县学报到了。”
“那先生你去吗?”
“我不去了,县令大人让我继续在学馆教书。”
“先生,我们真的不想离开这里。”
“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能长期待在这种小地方,你们年纪轻轻,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先生,梁锋蒙你教诲才有今日,临别前请受学生一拜。”
说完,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这算做结业前的谢师礼了,
其他同学也纷纷效仿,相继给先生磕头。
张群看着他们,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种成就感,毕竟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他们成才了,老师也同样会感到欣慰,未来的世界毫无疑问是属于他们的。
但是此刻又想到了一个人,心情忽然沉重起来。
“如果李子义在的话,也会和你们一样穿上这件衣服。”
他叹了口气说道。
“先生,你还想着李子义吗?”
“他是为师的学生,怎么能不想呢?”
学生们都沉默了。
“子义,你在哪里?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良久,张群才喃喃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