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群坐在地上,脑子还在冒金星。揉了揉眼睛,从地上把帽子拾起来重新戴到头上,然后定睛去看面前是何许人也。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黑油油皮肤,脸上的胡须一根一根的和刺一样,眼睛瞪得圆圆的,腮帮子鼓着,活像李逵一般。
这人膀大腰圆,穿着短衫,肚子像倒扣的锅底。此时正把衣袖撸起,双手插在腰间,看样子是要准备大打出手。
“你这龟孙眼睛长裤裆里了吗?没看见大爷我正在走路?”一张嘴就是污言秽语。
“岂有此理,明明是你撞到我了,先番已经让道与你了,还要纠缠,是何居心?”
“老子不跟你争那些没用的,现在我的宝贝瓶子被你碰碎了,这可是祖传下来的,少说也值十两银子,今天要是不赔与我,定不轻饶你。”
张群看了一下地上,真有一堆破瓷片。把刚才的情形略微一想,瞬间便明白了:遇到了一个碰瓷的。
这种把戏在现代社会中可是屡见不鲜,不想古代人也对此早情有独钟。看惯了现实版的碰瓷,今天可是有幸见到了古代版的碰瓷,倒要瞧瞧这明朝人玩碰瓷都有哪些手法。
“你这厮少于我玩这些雕虫小技,拿个破瓶子到处招摇,故意往行人身上撞,然后以瓶子讹诈钱财,此等伎俩别以为我不知。”
大肚皮听了不禁一惊,自干此勾当以来,还没有人瞧出端倪,屡次都能得手。没想到这个书生年龄不大,端的如此厉害,直接看穿了自己的招数,今天看来遇到对手了。
“你这臭小子还敢抵赖,告诉你,光天化日之下,街坊邻居们可都看到了,让大家都评评理,看谁对谁错。”
就见他用眼睛向旁边示意了一下,立刻过来两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高一矮,个个歪鼻斜眼,摇头晃脑,一看就不是正经善良之辈。
“你们两个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大肚皮嚷道。
“我们都看到了,当时大哥您正抱着瓶子走路,这位公子突然闯到你面前,把你给撞倒了,这瓶子也让他给碰碎了。”高个子抢着先发言。
“对!我也看到了,就是这位公子不好好走路,把你瓶子给碰了,得让他陪钱。”矮个子也随声附和。
张群一看,立时明白这两个东西是和大肚皮一伙的,居然是团伙作案。看来明朝时碰瓷就已经出现专业化和职业化的趋势,这三人分工明确,一个主攻,两个侧应,一唱一和,戏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休要胡言乱语,你二人颠倒黑白与那黑大汉都是一丘之貉,串通起来坑蒙拐骗。”
呀!这书生真不简单那,三人配合地天衣无缝,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演得和真的一样,连观众都被蒙混过去了,没想到愣是没瞒过他。
大个子见此招被识破,赶紧换别的法,他把张群拉到一边。
“兄弟!跟你说实话,那个瓶子确实很值钱,不管怪你还是怪他,反正他赖上你你今天是走不了。本来这事与我无关,但我这人心好,想帮帮你。干脆这样吧!我跟那位大哥商量商量,你少赔他些钱财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是这出戏的第二预备方案,明朝时平头百姓没有见识,智商看来也不太高,所以一般情况下第一套方案就能搞定问题。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遇到像他这种绝世高手时才使用第二套方案。
对于中国人的聪明张群是从来不怀疑的,除了四大发明,其实国人还在很多领域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和实践。比如这碰瓷,完全可以称为“第五大发明”。只不过四大发明是造福,泽及后代,而这“第五大发明”是造孽,祸害子孙,两者同样都体现了中国人的聪明与才智。而且子孙们都很争气,自从得了老祖宗的真传,就把这碰瓷的技巧练得炉火纯青,花样翻新,大有发扬光大之决心。
“混账!明明是他撞的我,凭什么让我赔钱?”张群对大个子的话不予理会。
“我好心帮你,竟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行,看你今天能走得了。”这是要摊牌了。
“朗朗乾坤,尔等想要作奸犯法不成?”张群怒不可遏,拔腿要走。
“你敢!”大肚皮一看情势不妙,耍起横来,上前抓住张群照肚子上就是一拳,这一拳下手太狠,张群一书生哪经得起,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我苗二赖子的厉害,抓紧赔钱。”大肚皮恶狠狠地说。
这是这出戏的最后一个章节,当故事情节不按剧本发展时,导演再也没有耐心了,就会出来宣布:不玩了,收场!
“你……你们这帮泼皮恶徒,就是打死我,也不会赔你钱财,像你等豺狼之人,必被绳之以法。”张群上气不接下气,口中却不服软,读书人那种倔脾气发泄出来。
此时,路旁的行人都停下脚步观看,一些贩夫脚卒也慢慢围拢过来。看热闹本是普通市民的爱好,现在听到有人打架,更欲先睹为快。
大肚皮原本以为这一打二吓唬,张群定会服软告饶,自然乖乖把钱掏出来。不想偏偏遇到这么一个不怕硬的主,一时也没了主张,但是没赚到便宜,自是不愿放人,还是如此僵持下去。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喊:“大家让一下,宋太公来了。”
人群闪开一条缝,一个老者走将进来,年龄七十多岁,鹤发童颜,衣服考究,气度不凡。手中拿着一串佛珠,看起来像是有身份之人。
他来到张群面前,开口说道:“后生,我宋某乃本地的乡绅,刚才的事情我已知晓,看你像读书之人,这样争吵下去有失体统。干脆我做个调解人,化解这场干戈如何?”
这乡绅虽没有官职,但大都读过书,均是有头有脸之人,在本地有着极高威望,民间的各种矛盾纠纷也大多由他们主持调解。所以老者的话张群还是要听的。
“有劳老丈,还请主持公道!”
老者又转身对那个自称苗二癞子的说:“你也不要仗势欺人,这公子乃知书达理之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切莫贪心。”
大肚皮认识老者,对他还是敬怕三分。
“那……那让他赔我一两银子总该有的。”
“这样吧!我说句话,大家各让一步,赔五十贯铜钱如何?”
大肚皮嘟囔了两句,表示默认了。
“后生,你意下如何?”
张群坚定地摇了摇头。本来就不是自己的错,而且无缘无故吃了人家一拳,这口气肯定顺不过来
“后生啊!看你非本地人,不知此处凶险,这对面站着的黑大汉姓苗,在家排行老二,人称苗二赖子。这厮专一结伙干此勾当,没人敢惹他。你还是折了些钱财与他,破财免灾,切莫再与他逞强。”老者小声地做着张群的思想工作。
张群哪里肯听他,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向这种泼皮无赖低头,不信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
“一个铜钱我也不给!”
老者有些气恼。
“你这后生真是不知好歹,我好心想化解这场矛盾,你却这般强硬。依你之见,却该如何处置?”
“到衙门里,请县令大人裁断。”张群不紧不慢吐出了这几个字。
“对!去见官,让县太爷断案,这最公平。”
周围的看客听说要去县衙打官司,都跟着起哄。毕竟在那个年代到县衙打官司不是一件小事,一般人如果不遇到什么重大事件是断然不敢去县衙争讼的,因为官府是权威的象征,老百姓天生就是怕当官的,哪怕就是最低一级的县令,往大堂上一坐,那种架势也足可骇人。
而且官不是那么好见的,搞不好是要挨板子。现在居然有人不怕死要去县衙争讼,此乃难得一见之大事,定要去看个究竟。
老者看张群铁了心要到衙门,只得说道:“后生,衙门不是随便进的,后果你要考虑清楚。”
张群不再言语。
“苗二,这位公子要到县衙,你可愿意去?”
这可如何是好?大肚皮心里直打鼓。本来只是想讹点钱,现在却闹到如此复杂地步,他也知道衙门不好进,别得不偿失,栽了跟头。
可眼下情形摆在这儿,如果自己不同意去衙门,首先在气势上就败了下来,而且周围的这帮百姓肯定认为自己就是讹人钱财,理也输了。照这样发展下去,以后再想在这条街上混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同伙,想征求他们意见。
“你们俩给我参谋参谋,这事该怎么办?”
“没问题大哥,见官就见官,怕他不成,我们给你作证。”
“有我们二人作证,这场官司大哥你肯定赢,根本不用担心。”
这两人的话多少让大肚皮有了点底气,他把肚子一挺,心一横,说道:“走,见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