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珏一身红衣站在楼下,不慌不忙地挽了个剑花。她武功不算高,要抓住她不是什么难事,可因她是盟主的未婚妻,楼下的弟子不敢动她分毫。
董思微看见她的时候,她也恰好看见了董思微。
“老七,见雨,你们没事吧?”
“我们好得很。”董思微发现围着董珏的那一圈弟子正齐刷刷地看着他,不禁有些尴尬。
“你待着别动,我这就救你出去。”
“不,你听我说,这是个误会……”
他没说完,因为来不及了。
董珏已经提着剑一跃而起,踩着包围圈弟子们的脑袋冲上了楼。她的剑法虽不实用,却十分好看,在半空中旋转的时候像是一圈银光绕着鲜红的花。
眨眼间便到了他跟前。
“何舵主,别来无恙啊。”她将三清堂门前的人扫视了一番,冷冷地瞪着何朗。
董珏笑起来其实很好看,但她不笑的时候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就连董思微都有些发怵。
假如白诗礼不在,何朗大概是忍不住要发作的。但是白诗礼就在他旁边,他再气不过也不敢吱声,只好低下头去。
“这位想必就是白盟主。”她转身看向白诗礼,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红月盟主也学那些泼皮无赖,干起了绑匪的勾当。”
“珏姑娘误会了。”白诗礼不紧不慢地说,“七少和江公子是我斩尘楼的客人,我怎会以他们来要挟姑娘下嫁于我?要是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段,我白诗礼有何颜面立足武林。”
董珏唇角上扬,挑起一个讽刺的微笑:“这么说白盟主愿意放我们走咯?”
白诗礼点点头:“当然。”
他回答得这样干脆,董珏感到有些意外,却也没再多说。她看了白诗礼两眼便下楼去,穿过一楼聚集的红月盟弟子,一步步走向大门。
她就要迈出大门的时候,白诗礼忽然叫住她:“珏姑娘请留步。”
董珏仗剑回身,淡淡道:“怎么,白盟主到底还是后悔了?娶亲一事闹得禾州人尽皆知,却跑了新娘,觉得脸没处搁了?”
白诗礼让她当着红月盟众多弟子的面这样一顿损,竟丝毫不恼怒。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幅大红色请帖,将那请帖直直地朝董珏飞去。
“这是下个月武林大会的请帖,若珏姑娘愿意赏光,白某就在饮雪阁为姑娘留个位子。”
董珏纤指接下请帖,颇有些挑衅地问道:“若我不来呢?”
“饮雪阁的位子会一直空着,不论姑娘来不来。”
说罢将手中的折扇啪地打开,转身扬长而去,不再往楼下看一眼。
这头的董珏似笑非笑,将那请帖拿在手里,大步离开了斩尘楼。
主人回了饮雪阁,客人再呆着也索然无味。从何朗那里接过了同样的请帖,又寒暄了几句,两人就离开了。
这件事办得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因为亲事到底还是没定下来,却得了武林大会的请帖,这朋友也不知道算不算交上了。
见董思微一路上眉峰微敛,江见雨调笑道:“红月盟武林大会一年一度,殿下刚来就赶上了好日子。这请帖可是千金难买,为了它打得头破血流的武痴大有人在。”
“你觉得我该高兴?”
“当然。”
“正如怀雅所说,白诗礼气度不凡。”他揉了揉眉心,“但越是气度不凡的人就越难以捉摸,结交红月盟恐怕非一日之功。”
江见雨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郡主虽远远算不上动心,却至少并不厌恶白诗礼。假以时日,也许……”
“你错了。”董思微打断他,“永远也不会有那个‘也许’。她厌恶的从来都不是白诗礼本人,而是白家叛党的身份。她堂堂一个郡主下嫁白诗礼,不要说她自己,我都替她不值。”
“可你我都明白,眼下白家平反是绝不可能的事。”
“是啊。”董思微叹了口气。
金枝玉叶的郡主挣开了身份的束缚,简简单单地倾心于气度非凡的白诗礼,而非奉父命嫁入尚未平反的白家。这样的事,绝不可能发生吗?永远也不可能发生吗?
两个人心中都闪过这样一个想法,却谁也没说出口。大概真是绝不可能、永不可能吧。
那张千金难求的请帖也许转身就被扔进了枯草从,又被其他的什么侠士捡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坐上了饮雪阁那个位子。红衣的郡主冷冷一笑,然后驱车北上京城,与这片江湖再无瓜葛。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纷纷扰扰的人世间终不过是这九个字。
董思微甩了甩头不再去想,挥手道:“走吧,去看看那两个活宝忙活了一天,找到什么了没有。”
从城北一路走到府衙花去大半天。董思微自幼练武倒没什么,步子迈得老大越走越快,江见雨却在后面跟得异常辛苦。一看见府衙门前的石狮子和鸣冤鼓他就越发觉得两腿发软,偏偏门童跑来说萧知府和乔姑娘还未回来。
董思微诧异道:“天都黑了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江见雨宽慰道:“怀雅是禾州知府,谁出事也轮不到他。”
“不行。他一个人是出不了事,可边上还跟着个小疯子呢,比陆闲歌还不靠谱。”董思微拿拳头捶了捶手心,“我看我们还得去找找。”
江见雨无奈道:“殿下打算去哪里找?”
“……”董思微也不知道。他刚才慌神了,即便他十万分地不愿承认。
“殿下稍安勿躁,先进去等吧。也许再等一等就回来了。”
董思微曾经有过一段时间非常想拆了江见雨,因为他说什么听起来都是对的,好像不信他就要等着吃瘪似的。后来经他敲敲打打,江见雨这幅德行渐渐收敛,现在居然又变得像以前一样。
而且事实证明他这回错了,错的很彻底,彻底到董思微真拆了他都不能算过分。
因为一夜过后,天光破晓,萧怀雅和乔怜风依然没有回来。
这下董思微急了,衣服都没整理就跑上街去,一路往北走。逢人就问:“有没有看见知府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几经打听,终于有见过他们的人给指了路。
然而董思微大喜的心情却在路上烟消云散——他按照那人的指示来到了花街。
大白天的秦楼楚馆都关着门,花街上冷冷清清,他也不好意思一家家去敲门。正苦恼着,街边的醒翠楼上忽然有人喊他。
“韩七,我们在这儿——”
他一抬头,果然看到那个跳脱的少女。
他忽然觉得该被拆的人其实是萧怀雅。
于是没好气地问道:“你们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下来!”
乔怜风不解地说:“当然是找姐姐啊。萧大人带着我把全城的青楼都逛了一遍,确实是美人如云,可都不是我姐姐……”
她站得太高,听不见楼下董思微拳头的咯咯响声。
“萧怀雅……”
“啊,萧大人还在绮香阁里睡着呢,你找他有事?”
醒翠楼里或醉或醒的姑娘和寻欢客们只听见“哐当”一声巨响,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门被人生生从外踹开,顺着木纹裂成了四五片。
然后是破门者雷霆般的喊声:“萧怀雅,现在就给我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