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一旁宁婠看着她吃惊的表情,插嘴道,“你可要想清楚,这宅子如今当家的可是我们四夫人了,夫人能把你叫来当面先问个清楚,是明着给嬷嬷机会,只要嬷嬷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往后林嬷嬷不但还是尚礼房管事嬷嬷,兴许宅里还有更多的事要指着嬷嬷去做,夫人没看上别人偏看上了你,这千载万逢的机会,嬷嬷可别错过了。”
宁婠能说出这番本不该由她嘴里说出的话,也必定是得过四夫人首肯,借着奴婢的嘴鞭打一下,自己再扔个甜瓜蜜枣什么的,就凭宅里各色嬷嬷都是红着眼往上爬的角儿,不怕她不乖乖就范。
别看林嬷嬷对妯妍有多关切多忠心,还不是冲着她手上那给自己提鞋都还不够格儿的芝麻豆大权力去的。
四夫人眼瞧着林嬷嬷抿嘴挣扎了半天,才咽下一口水,问道:“夫……夫人想知道什么?”
四夫人冷灼的目光微露笑意,给了宁婠一个眼神,宁婠便扶住林嬷嬷起身,“林嬷嬷年岁大了,别老这样跪着磕着,这地儿冷,虽说已是三月春天,伤了筋骨到底不好。”
林嬷嬷唯唯诺诺地躬身站着,听四夫人淡如止水的声音问起:“这次的‘凤索钗’演出,雪毓苑收了多少?”
“一万两。”尽管不清楚妍姑娘是否有从这万两银里留扣自用,但四夫人有此一问,林嬷嬷自然猜到下文如何。
“我是问,雪毓苑收了多少,不是咱们支了多少。”四夫人的语气明显重了几分,压得林嬷嬷一口气如千担重,呼不出来。
“老奴实在不知道,这都是妍姑娘在办,老奴胆子再大也不敢过问这么大笔银两的明细账。”
话音甫落,一个拍向桌面的击掌猛然响起,林嬷嬷吓得身子猛一哆嗦,便听四夫人语带赞赏地说:“好,夫人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宁婠,去把妯妍喊过来。”
林嬷嬷可不是故意要把脏水往妯妍身上泼,只是顺溜地就脱口而出了,这一听要去找妯妍发落,心里急得身上直冒冷汗。
要知道,她从妯妍处可得过不少好处,万一那妍姑娘死要拉个垫背的,那就非她莫属了。
宁婠出去影梅居尚不到一盏茶工夫,妯妍便跟着进来了,她瞧一眼低头战战兢兢的林嬷嬷,向四夫人福身做了个礼。
宁婠说:“刚刚奴婢走到门口,就看见妍姑娘过来了。”
以为自个儿仗着老爷的倚重,就可以到她的影梅居来跟她对峙吗?四夫人在心里冷冷地恨了一把,今儿不叫你磕头认罪,她就不叫高若颜。
“正好妍丫头,我要找你呢。”这话说得极为客气,好像找人拉家常似的,说得漫不经心。
妯妍也不是喜欢硬碰硬的人,况且眼前这对手也不是她能硬碰得起的,在像熹宅这样的大宅子里,不在乎你的骨头有多硬,迂回才是真本事,你能绕出的圈子越多,你就越安全。
妯妍回答:“回四夫人,这会儿福宴阁的晚宴已经开始,还需林嬷嬷前去调度,四夫人可否晚些再对林嬷嬷训话?”
四夫人笑了笑,对林嬷嬷说:“既然福宴阁需要林嬷嬷,那林嬷嬷就先去吧,我这里的话也算训完了,只是要记在心里。”
林嬷嬷应声退了出去。
妯妍却依然站着没动,既然来了,她就没想着要全身而退,总之,今儿总有一个要妥协,不是她,那就只有对方了。
“夫人刚才说要找奴婢,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她微微抬头对上四夫人冷蔑不屑的目光。
四夫人拿起手边那册账簿扔到妯妍脚边,声音冷若冰霜,“你自己看。”
妯妍俯身捡起账薄略略翻了一下,虽说事先已知四夫人必有杀招,倒没想到她能把如今的物价行情弄那么清楚,一时之间还真有些犯难了。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正直诚实的人,她也需要为生计奔波劳累,有时候贪点小钱小利在所难免,再者说人为钱使,她一个熹宅大丫鬟,若是没些小利头给些小甜头,这位能这般稳当吗?
“三姐也是个祸害,如此这般下去,非把整个熹宅拖垮了不可。”四夫人双眉骤然凛起,怒道。
“三夫人本就不是个擅于算账的人,这点老爷也知道,可老爷依旧把内宅的事交与三夫人管理,说明老爷相信三夫人,奴婢不知四夫人从何得来这些物价行情,但四夫人所了解的物价行情却是几年前的,夫人长年在家不出门,并不知晓现今的物价早已较之涨了许多。”妯妍这样解释。
四夫人冷哼,“妍丫头,说谎也要先打个草稿,这些个物价究竟是不是现今市场上的实际物价,你自个儿心里清楚,我虽说足不出户,可未必表示我不了解。好,我先不跟你计较这行情的事儿,我问你,这次‘凤索钗’的一万两,你到底自个儿贪拿了多少,说实话,我还可以帮你圆过去,如果还是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替老爷收拾了你这个败家奴。”
昨儿妯妍在雪毓苑开价的时候,不是没想到以从前最高出场费才三千两的价格一下就从五千两报起,结果可能引起宅子里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假若没有今天接连三夫人和二夫人的事导致这账目之权突然易手,妯妍最后付出的这区区一万两根本引不起任何事端。
这另外的七千溢额,是用来买安素公子的一个安心,可妯妍能跟四夫人这么说吗,即使说了,估计哪个手里掌钱的都不会相信。
所以妯妍只能一再强调:“奴婢一分都没从那里头拿过,四夫人若是不信奴婢,可以去问雪毓苑的允妈妈,她是不是从奴婢手里接过了万两银票。”
四夫人听她死不认账的强硬态度,蔑然笑道:“宁婠,再走一趟,去把‘凤索钗’戏班首席乐师风师傅请来。”
宁婠出门以后,四夫人似是对此事势在必得,对妯妍冷笑道:“你不是要对质吗,我就找个人来跟你对对质,假如对质的结果是你撒谎,准备好行装自个儿往衙门去自首吧。”
本来还有些胜算的妯妍甫一听要去找风峦逸来对质,不知为何,心里萌发隐隐的不安,按推理,昨儿雪毓苑确实收了她一万两,风峦逸也是看见的,他是不会故意说假话陷害她的,然而,再听四夫人一口笃定的语气,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劲的,若是别人,妯妍定会以为自己多心纯属庸人自扰,可偏偏四夫人要找的是身世潜藏甚深的风逸峦。
“夫人,风乐师来了。”
没多久,宁婠领了风逸峦进来,妯妍忍住没有回头去看,只听风逸峦朗如风的声音道:“鄙人见过四夫人,四夫人唤来鄙人不知所为何事?”
四夫人收敛对妯妍冷蔑的表情,客气地露笑道:“麻烦风乐师来走一遭,实在过意不去,我倒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是想问问风乐师,今儿‘凤索钗’在福宴阁共上演了几场戏目。”
闻此,风逸峦俊脸顿时一红,半垂脑袋道:“只一场。”
四夫人故作惊讶道:“怎么,才一场,这一整天的工夫才上演了一场?”
风逸峦的脸越发地红,站在身边的妯妍偷偷去瞄一眼,半侧俊挺的五官在红云浅飞的脸颊上更显出一份出尘的俊逸。
“不是鄙人要找借口开脱,只是今日实在是……”不是他不想演,这要怎么演?
四夫人忽然出声笑道:“罢了,这一天已经过去了,我也没法于追究,只是风乐师,这一天一场戏目就要一万两,是不是也太贵了,不如这样你看好不好,我知道你们‘凤索钗’名头不小,出场一次三千两,我们也不小气,再多加你们一千两,就四千两一幕戏,退回剩余的六千两,如何?”
风逸峦一愣,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四夫人,“退六千两?”怎么可能?
四夫人理所当然地耸耸俏眉,“怎么,不愿意么,若是风师傅做不了主,就请雪毓苑能做主的过来,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们这雪毓苑究竟是个什么天瑶地宫的地方,就一出戏也值得花万两白银去观摩?”
风逸峦瞧出了四夫人的怒意,忙低下头解释道:“四夫人误会了,不是鄙人不肯退那六千两,实在是昨儿雪毓苑根本没收取贵宅的一万两白银。”
“你说什么?”
这是两个声音同时发出来的,一个镇定自在预料之中,另一个便是身旁如当头棒喝怒不可遏。
风逸峦向妯妍投去一个“是真的”的眼神,顾自对着四夫人又重复了一遍:“雪毓苑没有收一万两作为演出费。”
“那你们收了多少?”
“仅两千两。”
妯妍终于体会到被人陷害,无处言苦的滋味了,她没有生气,没有叫喊,更没有动手去殴打风逸峦,只是用一种陌生而遥远的眼神盯着风逸峦。
都怪她没有听取幕纱的建议,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现在,她知道了,希望不会太晚。
其实,唉,妯妍完全误会风逸峦了,风逸峦始终说的是“雪毓苑没有收一万两”,雪毓苑确实也只收了两千两,而另外的八千两,被安素公子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安素公子虽出身富贵,可毕竟津贴有限,经常地入不敷出,有外块时,他绝不会推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