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熹宅褪去白日的喧闹陷入一片冷清,各房主子业已安歇,依稀剩有几个丫鬟仆人收整残景,妯妍回到碧琼轩,见少爷屋漆黑熄了灯,也就回自个儿屋准备休息。
不想,才一推门进屋,却见前两晚都往丫鬟寝院去的小叶今儿个晚上留住在了她屋里。
本是两个丫鬟,住到一块儿也无可厚非,可不知怎地,妯妍进门瞧见小叶安安稳稳倒头睡在她的榻上,床边小木几上还燃着一点点细微的火光,那黯淡的火光笼罩在小叶五官精致皮肤又细腻的迷蒙睡脸上,心中似乎猛地漏跳了一拍。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两个字:妖孽!
妯妍苦笑一下,拍着胸口想,幸好她无不良嗜好,性取向即便换了时空,换了身子,也还算正常,只是这个每次见到都让自己产生莫名情绪的小叶着实让她好生苦恼。
轻轻关上门,她走到临窗的镜妆台前坐下,反正一时半会也睡不着,就别吵着她了吧。
妯妍将今天发生的事重又细细理了一遍,于夜深寂静时是一个人最易理清思绪的时候,她理着理着,便觉今天的这场宅门祭礼像是一场鸿门宴,那些个陷阱早就已经挖好等着她们去跳了。
唯一不能理解的是,这祭礼是老爷要求办的,怎地老爷会自挖陷阱让自个儿的人去跳呢?还是说老爷的一心一意人根本就是四夫人,都是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一张清俊儒雅的面容转瞬之间在她眼前浮现,是那个目前来说可以算是救她于危难之中的沈二少爷沈路霖,一想起他那个自发自觉的八千两交易,妯妍就忍不住唇边浮上笑意,等明儿去“浣淑”跟他立一个协议字据,这个事儿就算定下来了,若真成得了事,区区八千两,她完全可以替少爷作主送了他。
唇边笑意未泯,镜子里突然出现一双令人莫明心悸的琥珀瞳眸透过镜面专注地直视着她浅浅的笑脸,妯妍赫然一吓,转回头来,看见的却是笑脸盈盈的小叶好是柔美的样子。
她不相信刚才的那双瞳眸是自己的幻觉,警觉地站起来说道:“小叶,你什么时候醒的?”
小叶吐吐舌头,调皮地说:“其实我没睡着,你进来我就知道了,刚才看到你对着镜子笑,就想问问有什么事那么开心。”
妯妍不答反问:“你今天怎么想到住我这儿了?”
“哦,我在福宴阁听见说四夫人要见林嬷嬷,你去了以后,那个丫头又来把一个俊公子叫走,我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在碧琼轩等你回来,结果一等等到现在,妍妹妹,是不是四夫人那边又出了什么错?”
妯妍轻暗,于床沿坐下,“叶姐姐真是个心细的人,什么都逃不过姐姐的眼睛,”她抬眼看着小叶,“叶姐姐以后可能就是熹宅的人了,也不怕告诉姐姐,从今儿个起,这宅子的管事女主人就是四夫人了,姐姐往后行事定要小心,别叫四夫人抓了把柄,不然妹妹也是帮不了你的。”
小叶生性开朗,遇事藏不住心里,碰上好奇的,更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听妯妍这么一说,睡虫统统死去,拽着妯妍问东问西,竟把今儿在影梅居的事都一五一十从妯妍嘴里套了出来。
妯妍本是个谨慎的人,明明心里拿捏着说话的尺度,谁晓得这个小叶竟像个催眠话术师,再加上长得那一张无害的脸,就东扯西扯地说完了整个来龙去脉。
“好,”小叶听完最后沈路霖的那个妙计,拍手称好,“我要是妹妹,半夜睡觉也准得笑醒,妍妹妹,我看那俊公子长相不俗,有他坐镇必定红火,但一个人到底势单力薄,我再给妹妹出个主意如何?”
“姐姐有什么主意?”
小叶眨眨眼,像个淘气的孩子,俯在妯妍耳边低声说:“妹妹别看我长得这么漂亮,我若是作男儿装扮,定能迷倒甄城一大片少女。”
妯妍顿时咽住,呛到了喉管,连连咳嗽起来,“姐姐作男儿装?”再细细地打量小叶,顿觉她俊美的眉目间真真有一种男儿才有的爽朗英气,不禁露出笑颜,“姐姐的意思莫不是……”
小叶睁着玲珑大眼直捣头。
“呃……”这是个好主意没错,可是……,妯妍感到有地方不对劲,就像她发现小叶老有地方不对劲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样。
次日清早,天气不是很好,冷飕飕似乎有些降温。
妯妍如往常早早醒来,睁眼之间,只感到身上压了千斤重喘不过气,抬头一看才想起来昨夜小叶与她同床共枕了,这会儿,一条长长的手臂正压在她胸口上。
她不知道这一夜自己是怎么从这千斤重的手臂上活过来的,说也奇怪,一个女孩子的手臂怎么能这么重?
两人起来,各自穿衣,然后又先去少爷屋里,今天一反常态地,嶙贻没在少爷屋里掸灰尘打扫,少爷依旧睡着,只是鼻息间有了轻微的起伏,看起来真是睡了,而不是昏了。
小叶上前把把脉,又贴着他的胸听听心跳,拨开眼睑看看眼瞳,对妯妍轻声说:“少爷大约没事了,让鑫儿备点吃的,少爷醒来先让他吃点流食。”
外头依稀下起了小雨,宅子花园里的清扫仆穿着薄薄的蓑衣蹲着身子细细清理青青草坪里的垃圾污垢,这带雨的晨气虽有点凉,却透人心脾,清新舒爽。
瑞荣大街此时还没到开街时间(开街即为开市,开街后才能进行买卖交易),路人少,整条街看起来宽阔气魄,街上的楼宇栋梁大铺尚未开张,朦朦胧胧地罩在淅淅沥沥的雨里,颇有几分海市蜃楼的迷幻景状。
妯妍和小叶来到“浣淑”楼前,凌总管在一楼柜上忙活,“浣淑”是所有瑞荣大街楼铺上开门营业最早的一家,自“浣淑”创办之初,便施行“开街前营业,闭街后打烊”这一条并未被写进“浣淑”规制的约定俗成。
每日开街,行人路过时,总能看见“浣淑”的伙计仆人精神抖擞,热情四溢迎接客人的模样,这也是妯妍从第一天开始对每一个新进伙计进行严格教导培训的结果。
这会儿虽未到开街点,但“浣淑”已然进入完好的备业状态,在妯妍前世的职业生涯里,她形成的那种“迎接每天的日作如迎接一场必胜的战争”的观念悄悄地在异世的“浣淑”盛行起来。
看到伙计们认真勤恳的工作态度,妯妍打心眼里感到欢喜。
“妍妹妹,你的本事不小哦,瞧瞧这些伙计,一个个都跟头牛似的不知疲倦。”小叶笑嘻嘻地说。
一个门口的伙计转过头来,看见妍姑娘,立刻笑脸相迎,走来接过妯妍手里的伞接她进坊,说:“妍姑娘,您来了,刚刚有位公子找您来着。”
妯妍和小叶相视一笑,急着来卖身的,她们倒还真是头一回见着,“他在哪儿?”
“公子见妍姑娘没来,就到对面的‘便宜食坊’坐着等姑娘了。”
妯妍别回头朝对面的“便宜”看去,一眼就瞧见正坐在窗边正投眼望向这边的沈路霖,不远不近的距离,妯妍倒是清楚地看见那张俊雅脸上专注于她的视线。
“给我准备纸笔,”妯妍对那仆人吩咐,转而对凌总管说,“凌叔,麻烦你跟我到对面‘便宜食坊’去一下。”
沈路霖桌上的早点还没撤去,一笼香气扑鼻的虾仁灌汤包在还冒着热气,妯妍和小叶在两边坐下,沈路霖笑道:“两位姑娘还没用饭吧,要不一起吃?”
不等两人回答,沈路霖就叫上来两笼包子,妯妍尚且矜持地不动筷,小叶却不客气地用手指捻起一只放进嘴里叭嗞叭嗞津津有味地咬着。
“凌叔,你也来坐下吧。”妯妍对一旁顾自站着的凌总管说道。
凌总管恭立不动,“姑娘不用客气,我站着就行,”随之又看一眼沈路霖,“这位公子甚觉面熟,我若不曾记错,是沈府二爷吧?”
沈路霖撇头看见凌总管,神情微愣,即刻站起来,恭然道:“原来是凌老师。”
凌总管全名凌佑霄,今年四十有五,妯妍在两年前从当时甄城最大的衣坊铺“凤飞楼”里挖来的,自从“浣淑”崛起后,“凤飞楼”便销声匿迹,如今早没了“凤飞楼”的楼影。
妯妍调查过凌佑霄的背景,唯独没有查到,他居然是沈氏二爷的老师,大约是十三年前,沈路霖刚满四岁开始读岁识字时,沈老爷便请了当时才受聘于“凤飞楼”不到一年时间就已将销量增幅至五成以上的凌佑霄请来兼授自己的两个嫡生儿子。
长子沈路峰最后成了凌佑霄得意门生,可眼前的次子沈路霖,却是他此生最大的败笔,此人不仅没学会他的半点经商之道,反而将他得意半辈子的商道嗤为“不学无术,钻盈苟利”的不耻歪道。
沈路霖恭敬的表情渐渐露出一丝笑,“我虽然不认同凌老师的商道,却时时刻刻将老师当年的教导铭记于心,所以这次,我要助妍姑娘一臂之力,希望能帮‘浣淑’有更多的突破进展。”
凌佑霄的眉微微上挑,“沈二爷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沈路霖重新坐下,接过妯妍的纸笔,那一手飘逸却不失刚劲的笔法在白皙的纸上写出满满一张蝇头小楷。
“这便是今日我要与妍姑娘定下的约定协议,老师看一看可有不当之处。”沈路霖将协议纸双手递与凌佑霄,只见他双目陡放光彩,再抬头看向沈路霖的眼神已是赞赏交加。
简而言之,这协议的要点是,一年的“浣淑”代言人,主攻男装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