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做,就会成为怎样的人。
环保运动如今已经成了全民参与的运动,每个人都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也都愿意身体力行。不过大约四十年前,环保、绿色和生态学在政治上还是非常激进的想法,尤其对左翼而言。左翼以红色为代表,而红色指涉的是工业生产及工人力量。如果突然开始讲绿色,而且和以前工业生产优先的想法刚好相反,就难免会让人产生疑问:如果反对工业文明,会不会减少工人们的生计?工人阶级的生活怎么办?在这场争论中诞生了一位重要的思想家,就是本书作者安德烈·高兹。
《致D情史》这本小书与上述理论并没有什么关系,它只是作者的一本爱情自传,讲述他和妻子之间的爱情故事。他们共同生活了五十多年,2007年患癌症多年的妻子将要离开人世,他就和妻子双双开煤气自杀于巴黎郊区的家中。这本书是高兹离世前几个月写下的。
书一开头就写道:“很快你就八十二岁了,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丽、优雅、令我心动。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越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
作者回忆了两人从相识到结婚的经过,他说:“我们简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可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仍然能够感觉到,我们在本质上有相通之处,一种很特别的伤痕,就是我所谓的根本经验的东西。那是一种不安全的经验,甚至你我的这种经验就其本质也是有差别的,但这不重要。对于你我来说,它都意味着我们在世界上没有既定的位置,我们只有自己为自己打下的一方小天地,我们只能承担自己。但是在后来,我发现比起我来,你对此更有准备。”
所谓“根本经验”指的是双方幼年时在家庭中受到的伤害,这种伤害构成了他们彼此理解的基础。他们都是在不稳定、不安全感中长大的孩子,“我们注定要彼此保护,我们需要借助彼此,共同创造一个这个世界原本拒绝给予我们的位置。为了这个我们的爱情必须也是生活的契约”。契约指婚姻,在那个时代的法国知识分子中间,婚姻好像是一个奇怪的想法。萨特与波伏娃就是众所周知的一对,他们没有结婚。而萨特是高兹的老师。
作者的妻子曾问,在经历十年或二十年的变化之后,这种契约还能满足我们吗?他说:“如果你和一个人结合在一起,打算度过一生,你们就将两个人的生命放在一起,不要做有损你们结合的事情,建构你们的夫妻关系就是你们共同的计划,你们永远都需要根据环境的变化而不断重新调整方向。”你们怎么做,就会成为怎样的人,这几乎就是萨特的哲学,高兹如是说。
他们的关系后来演变成什么样了呢?作者说:“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夫妻关系的基础也经历了改变,我们的关系成了一张滤网,我与现实之间的关系都要经过这张滤网。”也就是说,他们的爱情关系使得双方可以拥有自己的小世界,这个世界是完全不需要任何社会文化定义的。在这里,两个人彼此沉迷,互相归属。
书有大概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作者的忏悔,他后悔自己年轻时写了一本书,说他们的爱情是可有可无的。他非常后悔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写。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刚刚跻身学术圈,他认为“我对你的爱不讨我喜欢,我不喜欢爱上你的自己”。
后来,他反思这个想法。他说,那是因为“第一次我深深爱上一个人,同时也得到这个人的爱。以前我觉得这样的故事太平庸、太个人、太普通;相反,失败的、不可能的爱情,才是高贵文学的范畴。我一向只在失败和虚无之美中感觉自在,而不是在成功和肯定之中。我必须位于你我之上,不惜以损害我们、损害你为代价,借助超越我们个体存在的思考”。
这是小说最为动人之处,作者显然还保留着作家的虚荣和思想家的自我意识,但他最后的选择很简单,就是放下自己的书写生涯,去面对一段平凡而深刻的爱情,陪妻子度过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然后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