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怔怔地看着进门的九叔,站在窗边一动不动,耳鬓一滴冷汗不觉滑落,大气不喘地扭头又朝楼下看了看,另一个九叔正在楼下朝着住院部走来。
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楼下的才是九叔,眼前这人绝对不是!那么他又是谁?
王所长将九叔迎进房间后,也注意到了马队呆立当场,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但他一下子怎么能想到眼前的九叔并不是九叔,开口道:“小马,愣着干嘛!”说完还给九叔抬过椅子,道:“九叔,坐。”
“嗯。”那九叔面无表情,板着一张脸,老气横秋的看看两人,突然一拍桌子,“老夫告诉你们今晚百鬼夜行怎么连点香烛冥纸也不带!”
王所长显然没想到九叔会突然责怪他们,“不是有您呢嘛,再说我们今天在医院忙了一整天,也没时间准备啊。”
“哼!”九叔忽然一扭头,一撇嘴,做出一副小孩模样,好似没在大人手里要到糖果而赌气般。
“九叔怎么这样?”王所长心中不禁纳闷起来,但身为警察,一下子就敏锐的发现九叔有些反常,而且他竟然没有背着白天的那个黄色挎包,要知道九叔吃饭的家伙可都是在那包里呢。
“难道……”王所长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再看看马队,只见他不断朝着自己摇头眨眼,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九叔,您息怒……”王所长声音都有些打颤,安抚着眼前的九叔,同时,手慢慢向挂在后腰的手枪上摸去。
“啊……”岂料,九叔突然大叫一声,不断摇头晃脑,手拍桌子脚跺地,大喊大叫,“香烛冥纸。”活脱脱像小孩撒泼。
王所长心中已然起疑眼前这人不是九叔,大概也不是人,作为警察的本能反应自然是掏枪自卫(虽然不知道枪管不管用),但见这九叔突然做小孩模样,也不加害自己,一下子手按在枪托上,不知所措了。
倒是一旁的马队看了半天实在按捺不住了,鼓起勇气,干净利落的掏出手枪,指着九叔,大喝道:“你到底是谁!”
陡然,那九叔瞪视着马队,手握成抓状比划着,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马队正犹豫要不要开枪,房门外突然又来了一个九叔。
那九叔一见房间有个自己,先是一愣,而后老脸一笑,抽出夹在左臂下的香,朝着门口位置有规律的画了几下,好似一张符纸般封住了门,画完朝着里面暴喝一声,“哈哈,小鬼看看老夫是谁!”
语毕,九叔将手中香一丢,伸手在头上鸡窝般的头发上使劲抹了抹,散下一地头皮屑。
那房中九叔回头一看,满脸惊恐,立马朝着马队身后的窗口跑去,作势要跃窗而出。
“想跑?”
房外的九叔伸手朝着方才以香画符的地方凭空一掌挥出,恍惚中好似有一张罗网朝着窗口罩去,先前那九叔在王所长马队两人眼里凭空消失。
那人消失之后,王所长才在惊恐中回过神,走到九叔身旁,问道:“九叔,那人是?”
“不是人。”
九叔伸手挥了挥,示意他两别说话,跟着走到窗边,蹲下身后看着地板道:“小鬼,老实交代,为什么跑到这里吓人,昨天夜里那人是不是你害的?”说着,睁着一双小眼瞪了瞪。
刚才那假九叔都被打跑了,真九叔还对着地板自言自语,所长马队两人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马队开口问道:“九叔,你没事吧?”
“你才有事,你全家都有事。”九叔没给马队好脸色,在随身挎包中摸出两片树叶,丢给他们两人,道:“柚子叶开阴眼,擦擦眼睛。”
马队不明所以,还是捡起树叶,递给所长一片,分别擦了擦眼睛。
一擦之下,再看九叔身前的地板,两人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身穿粗布薄衣短裤,胸口还有一道骇人的刀口直穿后背,身上隐隐闪现一张符纸模样的罗网,不能动弹。
看着这一幕,马队惊得瞠目结舌,所长也是一头黑线,看来是这小鬼被九叔打现了原形。
马队对自己起初还不信九叔感到万分羞愧,所有疑虑顿时全消,这下果真是见鬼了,心里真恨不得对九叔说一句,“我对您的敬仰有如滔滔之江水,连绵而不绝……”
好吧,扯远了,书归正传。
那小鬼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见九叔质问,看起来非常害怕,一脸委屈,不住摇头,求饶道:“道长饶命,昨夜行凶的是个恶鬼,怨念极重的怨灵,豆豆做鬼近百年可从来没害过人。”
“哼!”九叔眉毛一挑,自然也知道这小鬼也就一般幽灵,害不了人,但还是佯怒吓唬道:“那你没事装老夫来吓唬人,就不怕老夫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那小鬼一听,吓得快哭出来,呜咽道:“道长,近百年前豆豆全家惨遭马贼杀害,横尸荒野,我又因为贪玩,误了投胎时辰沦为孤魂野鬼,家中无后,根本没人烧香烛冥纸给我,我也只是日间在暗处听闻道长今夜要收那怨灵,所以才装您跟他们两讨点冥钱,绝无害人之心啊。”
九叔皱眉,心中暗想,倒是我疏忽了,忘了交代他们。
他深知孤魂野鬼的可怜,想了想,这小鬼虽然死了近百年,但死时七岁,死后便一直定格在七岁,也是小孩心性,才闹了这么一出。
一下子,九叔心生怜悯,脸现慈祥,挥手撤了符网,笑道:“原来是个调皮鬼,你叫豆豆是吧。”
小鬼一见九叔放了自己,连连点头,道:“多谢道长。”
九叔笑了笑,从挎包中摸出一大沓冥纸,拿过火柴在小鬼面前点了起来,嘴里还拉长声念道:“阴人豆豆,领钱喽……”
小鬼就是小鬼,哭得快笑得更快,眼见九叔烧纸给自己立马破涕为笑,朝着九叔一个劲的磕头,大口大口的吸着冥纸烟雾,嘴里不住道谢。
“哈哈,你个见钱眼开的小调皮鬼……”小鬼的恭敬对九叔很是受用,九叔看起来也颇为开心,烧完冥纸后,叮嘱小鬼道:“走吧。阴阳有别,以后别乱跑出来吓人。”
“嗯。”小鬼脸含笑意,朝九叔使劲点了点头,从窗外飘了出去,临了还回头对九叔深深鞠了一躬,“多谢道长。”
“这,这就放走了?”王所长问道。
“不然呢?”九叔道。
马队一想到刚才被那小鬼吓得掏枪,抢着说道:“不是应该斩尽杀绝吗?”
“那是对恶鬼而言,难道你们办案抓到嫌犯都统统枪毙吗?”九叔一脸鄙夷,看着马队道:“孤魂野鬼客死荒郊,死后无人祭拜独自飘荡百年,这已够可怜,若还将之诛杀那不是叫老夫造孽吗?以后下了地府要遭报应的,学道之人乃是阳间的鬼判官,须心存善念。”
“原来鬼也有好鬼坏鬼之分。”马队点了点头。
“那当然,废话少说,干活吧。”
九叔拿出许多香烛冥纸,递给两人,吩咐道:“你们俩先拿到楼下院里去烧了,记住心要诚,今夜到处都是游魂野鬼,先招呼好他们,说点好话,否则一会捣乱就麻烦了,我找接生医生到产房布个阵。”
王所长接过冥纸,面有难色,问道:“九叔,刚才你给我们用柚子叶开了阴眼,那下去后我们是不是会看到……他们。”
“嗯。”九叔点点头。
王所长尴尬一笑,道:“那阴眼……可不可以关了。”
“不可以,明天天一亮就好了。”九叔摇头鄙视,道:“这胆量,难怪四五十岁才混个小所长。”
“这人和鬼不一样,有句话叫眼不见为净。”王所长显然是怕见鬼。
九叔道:“放心吧,你们俩穿着警服,有国家气运在身,一般孤魂野鬼进不了身。”
两人看了看身上的警服,想不到这还能镇住孤魂野鬼。
“走吧所长,反正见也见过了。”马队拉着所长,两人下了楼,向医院院里走去。
走出住院部,来到院里,只觉月光明媚,亮如白昼。
王所长不敢睁眼四处张望,眯着眼睛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影,心中稍安,暗道:“也没什么嘛,哪有什么百鬼夜行。”
片刻后,马队蹲在院中点燃了冥纸,学着九叔给小鬼烧钱时的样子,扯着嗓门喊道:“来者是客,各路孤魂野鬼,领钱喽,小弟今夜在此降妖,见怪莫怪啊……”
听着马队这一桑子,王所长心中暗自好笑,先前还不信邪,现在完全像个神棍,于是调侃道:“还别说,马队,你这喊得有模有样啊。”
“不跟九叔学的嘛。”马队挠挠头嘿嘿一笑,道:“我现在对九叔佩服的五体投地……所长别说话了,九叔说了心要诚。”
王所长笑了笑,也学着马队小声附和,两人蹲在一起一张张烧起了纸钱。
四五分钟后,两人蹲在地上烧着,一直看着火堆,也没注意周围,王所长忽然身子一抖,透过焰火看见一双穿着破拖鞋的脚站在火堆前,心脏不由砰砰跳了起来,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推了推马队,示意他往那看。
马队将声音咽在嗓子里,闷声道:“早看见了,你旁边还有一位呢。”语毕,继续扯着嗓子喊:“见怪莫怪……”
王所长一听,微微斜眼瞥了一眼,果然看见自己左侧同样站着一双脚,不禁汗毛倒竖,瑟瑟发抖,学着马队喊了起来,语气恭敬无比。
片刻后,冥纸快烧完,两人身旁的人,不,鬼却越聚越多,将他们牢牢围在中间,连马队心里都一阵发毛。
王所长不敢惊扰众鬼领钱,轻轻地挽起袖口看了看表,十一点,心道正是子时,全阴日到了,难怪来这么多。
与此同时,连九叔在内的三人都没有发现,住院部的楼顶上正站着一名白衣少女,双目微闭,仰头迎着空中带有诡异双月晕的明月,对月吞吐,似乎很享受这妖艳的月光照耀。
月光下,洒下一道倩影,她并不是鬼。(鬼乃灵体,光线能透体而过,故无影。)
少女那张轻灵脱俗的容颜上,赫然有着一颗惊艳的美人痣,灵动无比,这少女正是昨夜保安老王所见的女子。
良久,少女双目微启,轻声自语道:“三百多年了……又一个全阴日。”言语之中,透着无尽感慨。
片刻,少女从怀中抽出一块黑纱,系在脑后,蒙住了她那张绝美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