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因为是旁观者,又跟这个案子有牵连,故而也被带去二衙讯问。
芩娘听到李茂卷入一桩谋杀案中,顿时吓的六神无主,早早辞了韩氏到县衙外等,一直等到掌灯时分才见李茂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芩娘忙迎上去,把李茂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没见到有什么伤痕,这才稍稍放心,忙问:“崔少府打你了吗?”
李茂笑道:“我只是目击者,过去协助查案的,为何要动我的刑?”芩娘道:“那人是不是你踢废的?”李茂又摇了摇头,芩娘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幸好不是,真是你踢的,那就太损阴德了。”李茂道:“人虽不是我踢的,我却也有罪过,我不该把那个老实人牵扯进来的。”
苏晓渡发生的事芩娘多少知道一点,李茂和青墨同去的苏晓渡查访苏成的罪状,回城时却只有李茂一个人,青墨据说是肚子疼住在了一户乡民家,事后芩娘问过青墨,青墨先是支支吾吾不肯说,后被逼急了才透漏了一点口风。原来他是去雁湖小孤山找一个姓韩的渔夫去了,哄那渔夫拎着鲤鱼去苏家发卖,坐实了苏成的罪状。逼着苏家把侵占寄身户的田产退还回去,又拆了河渠上的土坝。事情自然做的是极漂亮,不过手段的确不是那么光明磊落。
见李茂自责,芩娘安慰到:“官场就是个大染缸,没几个人几件事是干净的,想在官场里做点事总难免要使点诡计,人太实诚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你这么做说到底也不是为了谋私利,别太内疚了。”李茂道:“韩四是为了筹他兄弟的医药费才答应帮忙的,原想只要能拿住苏家,逼他上下打点,吃六十杖也算不得什么,谁能想到苏成心地那么狠毒,当面踹了个绝命脚。更可笑的是,韩义那愣头青又被苏成哄了来杀我,才酿成了今天这惨祸。”
芩娘道:“当街杀人,会判死刑吗?”李茂道:“判不得,若判了,韩四必定会把事情全抖搂出去,大家都收不了场,下午在二衙里商议了,要断他一个过失杀人,多半是个充军。今晚你陪我去见见吴大嫂,我们折腾出的这桩破事却害苦了她夫妻。”芩娘道:“要说害人你们的罪过可就大了,吴大嫂肚子里怀着孩子呢,衣先生还有个七岁大的幼妹,叫衣巧,从小跟着哥哥过活,而今哥哥死了,嫂子又怀着身孕,你说这没着没落的怎么办?”
李茂烦躁地说:“能怎么办,大不了我收她做妹妹,我来养着她。”芩娘笑道:“劝你别揽这事,养来养去能养出个仇人来,整件事虽跟你无干,外人看来衣先生可是为你死的,她长大后还不恨死你?”李茂道:“这话以后再说,带上点钱我们过去看看她姑嫂。”
衣峥不是成武县人,受聘为书吏后到成武县还不到半个月,房子是赁的,三间正房,一间厨房,围着一个小院。
闻知丈夫被人当街刺杀,吴氏哭的死去活来,几度晕厥,衣巧才七岁,懵懵懂懂只知道哭,亏得韦氏打发了展婆、杨婆过来维持,否则连个入脚的地方都没有。
因为是凶杀案,衣峥的尸体还留在县衙敛房,家里只是设了灵堂供人吊唁。衣峥初来乍到,在成武县并无亲友,同僚也不熟悉,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来了也只是走个过场,少有停留的。杨婆见李茂带着芩娘来,吓了一跳,忙向二人丢个眼色,示意他们退出去,见李茂站着不动身,便冲过去,推着他往外走,口中低吼道:“这个时候你来作甚,人恨不得吃你的肉呢。”
芩娘道:“衣先生的死与他何干,要吃肉该去吃韩义的肉,我们好心好意带了钱物过来看望,她怎么倒好赖不分了呢?”芩娘故意把话说的很大,吴氏在屋里听到,淡淡地说道:“我丈夫时运不济,被恶人所害,怨不得旁人,他初来成武,与捉金使并不熟悉,你们过来拜祭我感激不尽,至于钱物,烦请收回去,我们衣家虽然穷困却也不愿受人施舍。”芩娘听了这话气的脸色发青,正欲争辩,却被李茂拦住了,李茂向灵前上了拄香,拜了三拜,回身跟吴氏说:“衣兄是为我而死,我有责任照顾嫂子和小妹。”
吴氏冷笑了一声,骤然站了起来,拦在灵堂前,目光如刀子般盯着李茂,森然喝道:“衣家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出去,出去。”
一时激动过甚,竟是浑身发抖。
“你给我出去!”七岁的女童衣巧猛地扑过来推李茂,她力气太小,哪能撼动分毫?这小姑娘急了眼,突然抱住李茂的手,张嘴就是一口,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李茂呲牙咧嘴地扬起了手掌,他这完全是遇袭之后的下意识动作,但在七岁的衣巧看来,李茂的举动是充满敌意的,小姑娘倔强地抬起头,目光怨毒地望着李茂。
李茂讪讪地放下手,嘴角努力上挑勉力露出一个笑容。七岁女童的心里此刻充满了仇恨,李茂这个善意的笑在他竟是无比的狰狞可恶。衣巧埋下头,又一口咬下去,血从她的嘴角漫出,小姑娘摇晃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快拉开她,快。”
经展婆这一催促,吴氏才回过神来,她赶紧把衣巧搂进自己的怀里,用身体紧紧地护住她,活像一只老母鸡在护卫小鸡。
拉扯她的时候用力过猛,衣巧的一颗牙齿嵌在李茂的肉里被挣掉了,七岁的女童正在换牙,牙齿松动,这本也不奇怪。但配着她血淋淋的嘴角,和怨毒的目光,一切就都显得面目狰狞起来。芩娘和杨婆赶紧过来查看李茂的伤势,伤的着实不轻,衣巧的小嘴尖牙在掌缘留下了两道伤口,血汩汩地流个不停。芩娘取出绢帕为李茂包扎上,劝他赶紧去找郎中清理伤口。
李茂顺从地点点头,抬头望了眼正堂上衣峥的灵位,又看了眼满眼愧疚的吴氏和一脸怨毒、呼哧呼哧喘气的衣巧,一时真是百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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