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镇节度使举荐一个正八品闲官本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又是在拆分淄青的紧要关头,朝廷为了安抚受伤的淄青帅,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李师古所请,正式行文淄青,授李茂正八品下左金吾卫司戈,敕令和告身走驿传由中使带到淄青,随之一起来的还有一套司戈的袍服和甲胄军器。
李师古派了一个孔目官随同贾直言一起到成武县宣读敕令,将官凭、官袍、军器颁授给李茂,在此之前,节度使府已经派人给李茂下了辟书,辟其为淄青平卢军节度随身官。
节度随身官是李茂在淄青平卢军节度使府的幕职,左金吾卫司戈则是他的带官,但实际上他既不用在左金吾卫当值,也未曾去过节度使府,在军府(节度使府因为管军,俗称军府)辟其为节度随身官的同时,又下了一道军令,命其暂充孤山镇走引使。
孤山镇走引使是李茂眼下的差事,也即使职,使职是为差使做某事时临时设置的官职,属于临时设官,既无品阶也非常任,有事则设,事毕则撤销。节度使、兵马使之类使职起初也是临时设置的使职,只是经过漫长的岁月演变后才成为常设官。
李茂接过盖了兵部大印的正八品左金吾卫司戈告身,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当了官?还是个正八品?
“这是真的吗?你打我一巴掌,看看疼不疼。”
芩娘对这个无理要求回之以嘻嘻一笑,然后狠狠地在李茂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嗳哟,疼,疼。”李茂大叫起来,疼在胳膊上,甜在心里,芩娘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眉毛曲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看来是真的,我真的做了大唐的官,官,我竟然还能做官,这可真是皇恩浩荡哇。”李茂把官凭、袍服供在香案前,看了又看,宝贝的不得了。芩娘整备了香烛,劝李茂向长安方向拜三拜,答谢天子的恩德,向青州方向也拜了三拜,以谢节度使的辟署之恩。李茂依言拜了几拜,顺道也向孤山镇方向鞠了个躬,举荐他的是于化隆,他如何能忘记?
在成武县的第一个年,李茂过的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新官刚上任,仇家没有,巴结的倒是不少,到处吃请却不必请别人,这等日子还真是神仙般的好生活,不过好景不长,一开春,苏晓渡营建新城的工程便正式拉开了帷幕,从此成武县多事,李茂也从神仙坠落凡尘,做了个脚不沾地的走引使,在苏晓渡和县城之间疲于奔命。
孤山镇走引使的具体工作就是协助成武镇处理工程外围工作,处理军镇与当地的关系,处理军镇与州县间的关系,苏晓渡地理偏僻,民风淳朴,与军镇相安无事,难的是处理与州县的关系,征地派夫,要钱索粮,都是十分头疼的事。
李茂现在却是干劲十足,一步登天的鼓舞是一个方面,忠人之事、全力以赴、勤勉克己、尽善尽美的职业素养才是支撑他的关键。薛戎对李茂自然是全力支持,专门派了一个录事权摄捉金使,除大事外,日常工作一切由录事处置,不必李茂操任何心思。阖衙官吏对李茂也是全力支持,这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大局观,实在是走引使这差事是个地地道道的苦差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了的。那些骄兵悍将一个个比爹娘老子都难伺候,一个不如意丢官罢职是小事,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在两说之间,如今有李茂顶在那,众人都暗暗地松了口气,若李茂顶不住了,他们中指不定谁又要倒霉呢。
对在成武县修筑新军城这事,各方反应不一。对成武县官方一干人来说,这件事自然是弊大于利,军镇与县平级,军政互不干涉,军人犯法自有军法处置,军人家属犯法自应由地方处置,但在实际操作中,军属犯法常由军镇自行处断,地方无权干涉。
这势必将极大地削弱成武县衙的权威和影响,不仅如此,围绕新建的军镇很快就会形成一个新的集贸中心,必将削弱已经萧条的成武县商业。
但当地百姓和商户却不怎么看,在他们眼里新城建成后无益将给成武县带来极大的好处。首先,驻扎孤山镇的军人是正规的朝廷官健,待遇不错,四千人要吃要喝,还有大量的随军家属,这么多人的到来对振兴日渐凋敝的当地经济无疑是件好事。
此外,有军镇这面镜子,成武县的吏治风化也将有所改观,原因很简单,成武县里的那帮官吏若再敢像以前那样胡作非为,百姓们就可以投奔军镇去,花点小钱寄名军籍其实是十分简单的事。
喜也罢,忧也罢,赞成也好,反对也好,不管成武县人怎么想,新军城的营建工程还是如期动工了。
新的军城命名为孤山镇,城建在一座小山丘上,山丘呈梭形,西北高阜,斜向东南逐渐低洼下去。建设新城前,先动员了三千丁夫将整个小山丘削平,切形成一个梭形的台地,再沿着边缘用青条石砌墙。台地西北一面高出地面约六丈,削切后形成一面自然的石墙,只须用青砖砌一道斜护墙防止土石剥落即可。
其余三面都需要重新筑墙,规划中的城墙平均高四丈八,底座厚两丈二,与西北广泛采用的版筑法筑造夯土墙不同,孤山镇的城墙采用垒砌法和版筑法相结合的新式筑造工艺,筑造砖石复合城墙,这种城墙不仅坚实无比,且耐风雨侵蚀,没有人为破坏的情况下,雄立千年也不会歪斜坍塌。
砖石复合城墙的筑造工艺十分繁复,造价奇高,先以长四尺,厚一尺,宽两尺的青石条筑成高六尺的基座,再用青砖砌外墙,用胶泥混合小石子压制而成内墙则,胶泥以黄泥为基本原料参合了石灰、青木灰、海草泥、糯米浆等配料混合而成。制作胶泥的师傅是于化隆高薪从南方聘请来的,制作糯米浆的工艺被这些师傅视为最高机密,严格保守,配制材料时,席棚周围站满了军将,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加了糯米浆的胶泥阴干之后黏合的效果不下水泥,刀劈枪扎,丝毫无损,除非用大水长期浸泡,否则休想撼动分毫。
用胶泥粘合剂筑墙并不在原来的规划中,苏晓渡地区是沙土地,制作胶泥的黄粘土必须从四十里外的兖州运来,耗资十分巨大,工程预算因此激增数倍。于化隆一面与李师古讨价还价,要求增加预算,一面将做海盗时累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变卖了用于筑城,这才保证了工程没有停工。
入夏之后,成武县南部和邻近的几个县连降暴雨,发生洪灾,大批灾民拖家带口涌入成武县乞讨。李茂抓住时机从中招募了三千精壮上工地,使工地上的民夫从一千人激增到四千七百人,这一来虽然大大加快了工程进度,却也使得本来就紧张的工程预算更加吃紧,不仅丁夫的报酬没有着落,连一日三餐的伙食供应也难以保证,一时惹得民怨沸腾。
清海军营造将尚何来性情凶暴,以军法治民夫,民夫在工地上稍有懈怠非打即骂,民夫见官健凶狠,敢怒不敢言,私下里将火都发到了李茂头上,数度围攻李茂,虽然都被他用巧计化解,却也惊出了一身汗来。
具体主持孤山镇营造工作的清海军副兵马使尹牧给李茂派了四个精悍的护兵以策安全,李茂劝道:“青州款项迟迟不肯拨下来,长此下去必生变乱,请将军明示,是否可以就地筹措粮食以济燃眉之急?”尹牧道:“筹粮可以,价格好商量,不过要跟他们说清楚,暂时没钱,这钱得等到秋后才能给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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