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已记不清次数了。把一些并不好听,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的陈年旧事讲给熟人、友人们听。有时,干脆用了让人读起来觉得并不精彩、甚至还有些枯涩的文字敷成一篇篇什么也没说明的文章,而且,还抱着说起来也惭愧的动机:到什么报纸上,刊物上去“骗”几包烟钱而投将出去。如果侥幸得逞,那几包烟钱会带来兴奋和刺激,继而,不管天高地厚的又继续涂鸦不停。
从烟钱联想到吸烟,因为吸烟就会带着火种在身上,突然想起一个用钞票点燃了一堆火的往事。虽然,“稿费”也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却也抑制不住,还是将这多少也算有点稀奇的往事写出来再说。
那是一个冬天里寒意最浓的时候,多事的冷风把枯黄的草叶连同灰尘抛向苍穹,让干瘦的石岩在灰沉沉的云层下裸露出饱经风霜的苦难面目。不知何物是“累”的寒风又从四荒八极的远远近近,收罗来无穷无尽的雪花,想把石岩遮盖起来。听得见枯瘦得不成形的水流在冰底下的呜咽,似乎是在诉说春日的勃发和夏天的繁华。冰雪覆盖的原野显得越发庄严,庄严得近乎残忍。而狼,被饥饿逼得疯狂起来的狼却不顾一切地四下活动,它们的目的明确而又直接:为了自己的性命,找到可以吃下去的一切,包括人。
是一个领工资的下午,尽管天已快黑了,教师阿洛布朱依然打算连夜赶回家去。他的家里有多病的阿妈,不久前妻子生了双胞胎,家中该他出力的事情越发的多了。虽然每月的工资有五十多元,但要派用场的地方也多。阿洛布朱在家里还有好多活儿要干,阿洛布朱是家中的台柱子。
冰天雪地的野外有一种只能感到恐惧、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怕的威严,尤其是那野外突然连风也停了的时候。阿洛布朱是一个还没有体验过什么叫做“害怕”的汉子,又正当年青。但这个下午却有点异样,他在心里直嘀咕,但他自己突然被自己体会到了恐惧而感动,于是他就唱起一支他并不熟悉的古老的民歌。那支歌里说,春夏秋冬轮换着来去,都要过去又都要回来。充满新鲜和活力的季节是这样,冰雪交加的季节也是这样。
他的歌一出口就让冷风给卷走了,他恼怒得更加大声地唱,他本来可以就那么一遍遍地唱下去,但是他突然闭了嘴。顿时,他那韵律苍凉、古朴的民歌声一下消失了,好像不是消失在荒原里,而是消失在了历史的深处,踪影全无了。
因为阿洛布朱惊讶地发现雪地里倒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要去朝佛的老人,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里迷了路,耗尽了已经衰老不堪的体力。
阿洛布朱把老人扶上了马,他本想把老人带回他自己的家里去。他估计,在天亮以前,他们完全可以走出这片荒野,回到他那前临小河,背靠森林的小屋里。但是狂风暴雪来了,雪停下来时,狼来了。先只有两只,后来增加到了七头。再往后,一共有十一匹狼跟在他们俩人身后。
马儿首先害怕了,它颤抖着在雪地里挣扎前进,因为颠簸得厉害,马背上的老人呻吟不已。阿洛布朱意识到,自己腰上那把五寸长的腰刀不会有好大的作用。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火,在野外遇到狼,谁都会想到火。他拉着马儿跑到了一块生长着好多丛灌木的地方。这地方也有些避风。他急忙折下些灌木的枝桠,他想,点着了火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阿洛布朱身上有火柴,因为他吸烟。可是用什么来引燃这堆火呢?生生折断下来的灌木枝上还挂着冰凌。阿洛布朱把一盒“飞雁”牌香烟的纸壳撕开,把那张烟盒纸点燃,可那张烟盒纸转眼就要燃尽,树枝没有一点想燃的样子。阿洛布朱没有慌,也没有犹豫,他把两张一元的钞票,几张角票卷成一个圆筒接上了就要熄灭的火。钞票燃起来的火光有些发蓝,燃得很慢,很不情愿的样子。燃过的灰有些发黑,并不马上落下去。那束看上去很干燥的细桠枝并没有点燃,只是冒起了一股小小的水蒸汽。阿洛布朱迟疑了一下,抽出张十元的钞票又接住了那火。火,在他手掌的护围下可怜地幽幽地跳动着。那束桠枝就是不燃。阿洛布朱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了十元钞票,怀里只剩下三张了。阿洛布朱的手颤抖起来。把终于开始燃起来的那束细桠枝放到了一堆树枝的下面,可那火却扭捏地躲开了那些枝桠,似乎也是在怕冷。阿洛布朱在心里呼唤着天神,一咬牙,抽出两张十元的钞票,钞票连同那束细桠枝到底点燃了一大把灌木枝,火星飞溅了,终于,一堆火熊熊地出现在了黑夜的荒原上。狼的嚎叫变成了哀鸣。阿洛布朱发疯似的不断去折断那些灌木枝,老人就不停地把那些灌木枝投进火里,火势一直那么的旺,那么的欢,火一直燃到天大亮起来……
那个月,阿洛布朱的工资只有十元钱。
如果这篇也没有什么意思的短文能换回几包烟钱,就算是阿洛布朱还的债。因为阿洛布朱从他家里到乡上来讲述了这件事,听了不由目瞪口呆,跑去买了一条“飞雁”牌香烟送他,他说,如果想通了,下个月他就还。这条烟的当年价格:人民币大写贰元陆角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