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雨过去了,站在沟里仰头看天,天好蓝。比羊毛白、比羊毛软的白云不晓得累,飘来飘去天天擦蓝天,蓝天好干净。蓝天下,贡嘎雪峰银光闪耀。
悄悄地,有五彩云霞从树林里升起,在沟里蔓延,把山坡盖了、把山腰缠住,那是杜鹃花儿开了。
沟外的人又潮水般地涌进沟来,挎着照相机,扛着电视摄像机,一拨又一拨,沟里一下就装满了沟外那个陌生大世界的喧哗。如醉似狂的人们对着大冰瀑布举起双臂,欢呼着看见了大自然的奇迹;蜂儿朝王般地挤在杜鹃花树下照相、合影。他们捧着水笑,围着树笑,相机咔咔嚓嚓响个不停。突然,镜头对准了沟里长大的妹子。
沟里长大的妹子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伴着这沟里树、伴着这沟里的水、伴着这沟里的冰雪、沟里的花,她生活了十五年。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沟里会来这么多的人,也没有想到过她的沟里的一切会让沟外来的人发狂。在她的眼里,所谓的大冰瀑布不过是万年不化的冰雪坡,繁花盛开的杜鹃树,不过是她和伙伴们砍回去烧火取暖的柴禾。
沟外来的人说,你们这里真是美极了,冰川、森林、温泉、杜鹃花,还有你呢,小妹妹,都很美!她也读过四、五年的书,她看过电影、电视,她朦胧地知道,在沟外才有一个美不胜收的大世界:高楼像森林,夜色中闪烁的灯光比星星还多。还有,还有那样的裙子,沟外姑娘们穿的裙子,她梦想她也有一条那样的裙子。
到沟外去看看,这太像是做梦。
沟外的人涌进沟里来,这可是真的。那一天,一位满头银丝的老者在山路上喘息,沟里长大的妹子不忍心,她就牵来了以往只用来驮柴禾的马儿请老人骑上走。没想到,沟外来的人们都想骑马,骑上去就大呼小叫,说是好有意思,说是生活丰富多彩真美好。
沟里妹子抿着嘴偷偷地笑了:不就是骑骑马么?于是,她把马儿洗刷得干干净净,精精神神,打扮得漂漂亮亮,脖子上挂上个锃亮的大铜铃。骑在马背上的沟外人竟如同小孩般地大笑,竟如小孩般地惊叫出声来。这才有意思。忍不住,沟里的妹子又抿上嘴偷偷笑了。
沟里弯弯的小道上便洒满了铃声,洒满了笑语。
沟外来的人给了她一些钱,她就把钱都交给了她的阿爸,也没有忘记告诉阿爸,她想要那样的一条裙子。没有想到,阿爸托人给她带回来的裙子比她想要的还要艳丽,还要漂亮。她穿上,同伴嫉妒得瞪大了眼,闭了嘴,一句赞扬的话也不说就走开了。
最令人恼的是,已算得是沟外人的表姐说的话,她说,裙子的色彩太鲜、太艳,还不如那件嫩绿的衬衫得体。沟里长大的妹子心里有气:难道说沟里的人只配穿旧衣衫?表姐说,傻话,傻话!人穿衣要讲究搭配、讲究和谐。
望着一缕缕似有若无的云雾,从那条青翠碧绿的山谷中升起,望着天边银光闪耀的雪峰,沟里长大的妹子心里涌起的念头越发强烈、越发鲜明:到外去看看,一定要到沟外去看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沟里长大的妹子不再以惊诧的目光去打量、去审视沟外来的姑娘们的穿戴,那条裙子也收了起来。
忽然有一天,天天在山道上牵马的沟里妹子真的走了。她的父母说,她去去就要回来的,沟里长大的妹子不会离开这里,她这是自己出钱到县城一个什么旅游知识培训班去了。哦,这沟里长大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