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他在教堂里睡着了?”孔陶和那个警官并肩而行。他们跟在欧仁老头的身后,绕过一排排的长椅,朝门口走去。
教堂外,停满了各种车辆。最靠近门的地方,除了两三辆夜间巡逻车外,还有一辆消防车和两辆救护车。其余的车辆则顺着平台一路朝下排去。它们都被要求禁止鸣笛,以免惊动周围的居民。顾亭然坐在一辆敞开的救护车后,肩上披着一张小毯子,手里捧着一杯咖啡。在他面前站着两个警察,身材瘦削的正一边问一边记录着;身材强悍的则双手叉在胸前,面目狰狞地盯着他,像是怕他跑了。
“顾先生,为什么你总带来坏消息?”欧仁扯开嗓子咆哮到。他大大咧咧地拨开身前的两人,探身朝顾亭然的面前挤了过去。
“局长,我是无辜的!”看到是欧仁来了,顾亭然触电似地蹦了起来。他一把甩开手里的咖啡杯,高举双手。他的手腕上,正带着一副明晃晃的手铐。
“你还能不能走路?脑子清楚吗?”
顾亭然不明就里地点点头。他觉得欧仁应该先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他还在组织语句,想着如何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欧仁老头已经大手一挥,吼到:“快把他的手铐给开了。孔陶,你去开车。你,中国小子,跟我来!”
他知道现场剩下来的那些琐碎绝不需要他亲自负责;他也明白,纸包不住火,全世界迟早会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他索性不再隐瞒,任由它发展。可是,他必须尽快带走顾亭然。顾亭然已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人绑架了一回,现在又发生了一起命案,顾亭然还是出现在了现场。假如那些神秘人再次绑架他,一旦他的生命受到威胁……他可不愿意中国政府也参合到这起案件里。
“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儿?”刚坐进车,欧仁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到。他先是把顾亭然塞进后车座,自己又挪着臃肿的身子,慢慢朝里挤去。
“今天我该是在教堂的书房里写论文的,突然不知是谁在背后用毛巾捂住了我的鼻子。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直到你们叫醒我,之间的过程我全都不记得了。”之前,他尝试过将知道得原原本本说给警察听。可那根本于事无补,他的法语水平不足以充分表达他的意思。再者,他坐在欧仁的身旁,被巨大的身体挤压得不停地朝窗边靠着。他知道欧仁的性格,这个时候不说得又快又清楚,老头很可能在车里就爆发了。
“就这么多?你没听到任何动静?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老头还是有些不耐烦了。他侧着头看到顾亭然一脸无辜地摇头晃脑,小声骂了一句。老头熟练地点了支烟,同时调下了车窗。他只顾着猛吸香烟,任凭雨水打到车里,弄湿他的衣服。
一支烟的功夫,车里没人说话。刮雨器忙碌地来回拍打,它们就像个计时器,计算着车内凝固的时间。直到欧仁掐灭了烟头,这才敲了敲驾驶座的椅背,道:“给他看看那玩意儿。”
孔陶的右手在副驾驶座位上摸索了一阵,向后递来一个证物袋。“看看吧。”欧仁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冲着顾亭然努了努嘴。后者犹豫地接过证物袋,借着窗外时有时无的街灯,努力想要看清带血的文字。
“《致培尔加摩教会》?和上次的……一样?”顾亭然惊呼到。
“告诉我你的想法,如果你不想被当作嫌疑犯。凶手两次都给了我们一段《启示录》,他一定想传达某种信息!知不知道‘黄道十二宫杀手’?美国佬到现在还破解不出凶手寄来的密码,如今轮到我们了。该死的天气!”他好像这才意识到身边的车窗还敞开着,雨水飞溅,已经在他的衣服上打湿了好大一片。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天啊,大学生,运用一下你的知识!天主教只教我该心平气和,可你不同……”
“局长,我……”
“来吧,小伙子,你一定能看出些名堂的。”欧仁像是在教训自己的儿子。
顾亭然愁眉苦脸地看着前方的后视镜,希望寻求孔陶的帮助。可后者这时倒成了专心的司机,只一味地认真驾车,一双眼睛绝不望向后视镜。
顾亭然只得再次陷入沉思。证物袋里,血渍泛出可怕的黑色。他暗自庆幸没像上次那样看见可怖的尸体。但听那些警察说,这次的比上次更骇人。哪怕隔着证物袋,他也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血块。死前,萨曼神父一定受尽了折磨。
欧仁不敢去催他,他只是极不耐烦的左顾右盼。窗外,市中心的街上逐渐拥堵起来。他愤愤地捶着大腿,喃喃到:“该死的市中心,到处都是车子!”
顾亭然下意识的抬起头,圣母院在渐渐散去的雾气中依稀可见。它像是两根粗大的烟囱,若不深明就里,粗略一看,还真无美感可言。“这里是市中心?圣母院在市中心?”
“当然。”欧仁大瞪怪眼。“你来巴黎多久了?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圣母院是在巴黎的中心,真正的中心?”
欧仁像是被考倒了,法国人总是自以为他们善于耍嘴皮子,但现在顾亭然只是组织了一些最简单的词语,便让他犯糊涂了。他琢磨了半晌,方才恍然大悟,道:“对,你说得对,那里是在中心。广场上有个原点,巴黎到各个城市的距离都是从那里开始计算的。”
“那就对了!”如今,轮到顾亭然重重捶打大腿。
“什么对了?”
“圣母院是巴黎的中心。我想说,你们还记得第一份纸吗?”他扬了扬手里的证物袋。“《致厄弗所教会书》,里面写得是‘那右手握着七颗星,而在那七盏金灯台……”
“‘而在那七盏金灯台当中行走的这样说’。”孔陶总算开口了。他好心地帮顾亭然背完了那段经文,可刚才,他却没那么好心。
“就是这样!厄弗所教会的天使被称为走在七盏灯台当中的,换言之它就是七个教会里处于中心的那个。圣母院刚好符合这个条件,更何况它还是巴黎的主教座堂。巴黎教区的总主教好像是……金斯顿主教,我在学校里听过他的讲座。”稍有了些灵感,顾亭然的脸上显露出孩子般的灿烂笑容。他看看欧仁,又透过后视镜看看孔陶。仿佛等着他们的赞许。
欧仁好像还没有缓过神,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巴黎圣母院他去过无数次,《致厄弗所教会书》他也看过。可是,一个正常的人又怎么会将这两件毫不相干的事联系在一起呢?孔陶停下车,双手搁在方向盘上敲了几分钟。“从后门进?”
“是的,是的!你不觉得这孩子是天才吗?”他拍拍顾亭然的肩膀。不论他的想法最终正确与否,这至少是一个新思路。整整一个星期时间,两条人命,他们还从未有任何进展。“继续说,小伙子。”
顾亭然又看看手里的证物袋,组织了一下语句。正待开口,车子已经慢慢穿过警察总局后侧的铁门,它继续钻入地下入口,朝停车库驶去。
“这是《致培尔加摩教会书》,上面写着‘你给培尔加摩教会的天使写:那持有双刃利剑的这样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圣心大教堂门外有两尊青铜雕像:路易九世和圣女贞德。他们的手里都高举利剑,双刃利剑。上面还说,‘你居住的地方,在那里有撒旦的宝座。’撒旦的宝座在哪里?在地狱。而地狱里有什么?死去的亡灵。圣心大教堂是为了纪念死去的五万多巴黎公社社员而建造的。就在蒙马特高地,大教堂的下面,掩埋了数万具尸体。他们是被凡尔赛军队用火药炸死的,那里是他们最后的撤退地点。”顾亭然又回到了欧仁的办公室。他根据记忆,整理了关于圣心大教堂的猜想。
“还有呢?”欧仁道。
顾亭然眼珠一转,道:“如果您能找来索菲娅的话,就是我的同学,那个女孩,她对《圣经》解读有一套。”
“好小子!”这点小伎俩,不足以瞒过欧仁的眼睛。“我猜你现在也很难再见到她了。如果我是她的爸爸……”他半开玩笑地朝孔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起身朝外走去。五分钟后,孔陶幽雅地回到办公室。“缇洛先生似乎对我们也有了抵触情绪。不过他的女儿应该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到。”
顾亭然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索菲娅了,对他来说,那些天比独身的隐士生活还要难受。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轻轻摇动着身下的转椅。欧仁不以为然地低头沉思,他不停地抚摸着抬头纹。半晌,从他嘴里猜蹦出声音来。“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些东西呢?如果他想挑衅,他完全可以像那些美国佬似的:先给我们寄信,再去杀人。他只是把它们和尸体放在一起……”
“也许他并不想和我们玩游戏,他只是想罗列罪状?”孔陶接话到。
“罪状?谁的罪状?那些神父?”
“您认为,他还会继续吗?”顾亭然不置可否的问到。他多少有些害怕,担心欧仁会因此而爆发。谁会希望凶手继续呢?
欧仁果然涨红脸,憋着口气,说:“你在说什么?”
“《启示录》里有七封致教会书,现在才出现两封……《启示录》里《致培尔加摩教会书》是第三封,从第一封直接到第三封,他又好像不按顺序来……”
“一封信对应一所教堂?巴黎有一百一十九座天主教堂,要找出五所教堂谈何容易!”
“说不定这就是凶手向我们发出的挑衅,只要我们不能提前破解《启示录》,我们就输了。”孔陶双手合拢,抵住瘦削的鼻子。